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倚天之倦倚西风 作者:揽清月 【文案】 重生小昭,远离张无忌,跟紧美人师父与妖孽哥哥,奔向幸福生活。 阅读本文请注意:本文是原来的小昭重生,非穿越,因某些缘故没有了记忆,所以不知剧情。又因作者护短,不喜自家女儿受欺,所以女主强大、男主BH。当然,除了某些原创人物属于作者,其他角色皆归金大所有,若有人物任何走形、崩坏,皆非作者本意,特此说明。 公告:本文将于四月七日入V,当日连更三章。 内容标签: 武侠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烟(小昭) ┃ 配角:风君渝,原白羽等,张无忌,周芷若,赵敏,范遥,杨逍等 ┃ 其它:倚天,重生 ==================   ☆、懵懂不知今何年   韩烟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仿佛全身没有重量一般,韩烟移动时轻飘飘的,竟似脚不沾地、动念间便是千百丈。   在这个无边无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暗黑空间里,韩烟已存在了很多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许以前记得,但时间过得久了,到了现在早已忘记了。她看不到自己的形体,触摸不到任何东西,或者,她根本做不到“触摸”这个动作,此时的她,仅仅能感觉到意识的存在罢了。   初时,她还记得许多事,时时回想以排解无聊与寂寞。随着时间的侵袭,原先明亮鲜活的记忆渐渐褪色黯淡,就像沙滩上嬉闹的孩童留下的刻画,在海浪一波一波的冲刷下,深刻的线条慢慢地浅去、消磨。   无声的黑暗曾经让她害怕彷徨,也曾让她惊惧疯狂,甚至差一点永远迷失。事实上,她此时的情况跟迷失也差不了多少了。她早已忘了四处漂移游荡的目的,也许开始是为了找寻出口、也许是为了找寻这黑暗空间的边际,也许是为了找寻跟她一样的同类,可惜实在是过了太长时间,最初的希望之火还未燃起已湮灭在无尽的岁月中。   时间的延伸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停止,虽然早已不知前行的目的,韩烟依然不曾停下脚步。在她被光阴洗涤成纯净白色的意识中,还存在着一丝怎么也不肯放弃的执念,正是这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执念,一直支撑着她不停歇地前行、再前行。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万年,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转眼不知多少年过去了,不管外界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沧海桑田,韩烟所在的地方依然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空旷与寂静。   忽然,前方一点白芒闪现,虽只几不可查地一点,但在千篇一律的黑暗里还是如明灯一般显眼。毫不犹豫的,韩烟一个念头闪过,便向那点白芒靠近,瞬间千万里。白芒不断扩大,仿佛撑破了一层未知的薄膜,韩烟清晰地听到意识深处传来的破碎声,随即带着暖意的白色将她整个吞没。   全身猛地一沉,像是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挤压拉伸着,将她搓成细细的长条按进某个小瓶口的容器,憋闷难受得很,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变成那崩到极致的琴弦,生生断裂。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觉了,即使是这般折磨得人几欲发狂的感觉,韩烟仍然惊喜激动得想要落泪。那不知多少年再没有过一丝波动的意识,在这一刻仿若复苏萌芽般颤动起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花费无穷岁月、怎么也不愿意放弃找寻的希望到底是什么。   光明!这便是维系着她仅存执念的东西。知道了这一点,韩烟愈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不知多少岁月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也隐隐传入了她的耳内。   “原兄,烟儿便交给你了,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小弟必会再次登门接回烟儿。”   紧接着,一个清朗悦耳、听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接道,“韩兄放心。韩兄的女儿,小弟自然视作亲女。”   原先那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似是有些迟疑不决,“大恩不言谢!事出忽然,却是没有时间向原兄细说原委……”   低沉的话语还未说完,一个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女声已远远传来,“姓韩的,将孩子还给我!”   “不好!来得好快!”低沉的声音急了,匆匆告别了一声,带起一阵风声远去,“烟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卷入那些是非!”   “你知道什么!”柔媚的女声带着气急败坏,忽然又柔和下来,“烟儿难道便不是我的女儿么?我怎舍得害她?你停下来,我们慢慢商量,从长计议可好?”   “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将烟儿给你的!”   “你……姓韩的,你给我站住!”   这两个声音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了,韩烟也在此时浑身一松,那挤压拉伸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安心、仿佛安睡在母亲怀里的轻松踏实。经过了方才的一番挣扎,像是茧破成蝶般艰难辛苦,韩烟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喜悦,终是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韩烟的意识逐渐转醒,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天光入眼,竟是有些刺目,让她微微眯起眼来。   侧过头,韩烟向前望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干净墨黑的眼眸。   这是韩烟睁开眼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她自然看得极仔细。不得不说,这样明亮清澈的黑色,比之先前空间里浓得化不开的黑色要漂亮好看得多。   还是一个孩子,五六岁的模样,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正定定地看着她,看到她醒来,雌雄莫辨的小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好奇与喜悦,扭头唤道,“娘,她醒了!”   “是么?”柔和的语声带着欢喜,轻微的脚步声向韩烟靠近,“君儿,去通知你师父。”   那孩子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衣服,离开了韩烟的视线,随即,却有一个身着杏色衣衫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这女子二十五六岁模样,眉目生得极美,隐隐与方才出去的孩子有两三分相似,望着韩烟的目光含着明显的柔和怜惜,让韩烟莫名地心底一暖。   “当真是个好孩子,可比君儿小时候乖多了。来,让风姨抱抱。”女子微微一笑,弯下腰来,伸手将韩烟抱了起来,“今后便与风姨一道生活,与你君哥哥作伴可好?”   韩烟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张口欲言,却是只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引得那女子笑意愈深,转身坐在床榻边上,让韩烟坐于自己膝上,逗弄道,“你也觉得好?待会儿你君哥哥回来,怕是要高兴坏了!”   没有再注意那女子说了什么话,韩烟这时候已惊讶地低头去看被女子捉住的手。而那女子显然也没打算让韩烟回答她,兀自笑着拉着韩烟带着肉窝的小手,柔声说着自己名唤“君儿”的儿子,以及那个神秘的师父。   变小了?!   盯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半晌,韩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只是潜意识地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似乎,她不应该是这么小的。这样的发现让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听到的,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印入眼帘的东西她都认识,听到的声音她都知道意思。   这些东西,她根本不用学习,像是很久以前便存在脑海中一般。   “小家伙,你在想些什么呢?”女子含笑的声音在韩烟耳边响起,惊醒了韩烟,“是不是饿了?也对,你呀,都睡了三个时辰了,原师父可住得不近,别是路上一耽搁,饿坏了我的小烟儿。”   说着,女子已抱着韩烟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是不是担心风姨饿着你?咱们这儿,别的不多,新鲜的羊奶却是从来不缺,风姨早为你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还望多多支持。   ☆、弹指间岁月无声   七八月间,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进入天山范围,戈壁滩上的酷暑立时便被雪锋上的寒气驱散,带来舒爽的凉意。   碧蓝如洗的天空衬着高矗的雪峰,灿烂的阳光下,沿着白皑皑的群峰清晰的雪线往下,有着蜿蜒无尽的苍翠森林,茂密粗壮的古木拔地而起,层层叠叠的枝桠在地上投下阴影,只有偶尔几点斑驳的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漏下来。融化的清澈雪水,循着高耸的山涧、陡峭的悬崖峭壁飞泻而下,汇成一条条闪着粼粼波光的小溪流,一直冲刷到山脚,形成几条宽大的河流以及一个个清冽见底的湖泊。   群峰围绕,潺潺流淌的溪流交汇,青碧色的酥油草一望无际,盛开着朵朵鲜艳的野花,没有风的时候,就像波平浪静的绿色海洋。一群群肥壮的羊马散入这无边的绿海,竟像鱼儿游入大海,激不起太多波澜,有时候轻风吹得牧草弯下腰来,才真正应了那句“风吹草低见牛羊”。   骑着骏马、挥动着牧鞭的牧民们,稍稍抬头就能看见那被他们称作圣山的天山主峰,以及远远近近的数座雪峰,他们的村庄就在那些山峰的脚下。这之中有一座靠着圣山的低矮山峰,却是牧民们不敢靠近的,不同于一般高耸入云、顶上白雪皑皑的雪峰,这座低矮的山峰没有冰雪,却是多雾,远远看去,一年中有大半年白雾萦绕,看不清山中真貌。   这座山峰,有一个极符合的名字,唤作缥缈峰。   此时,缥缈峰南麓,山腹间一处平整的空地上,靠近山壁的角落里,一株高大的云杉下,坐着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女童。她身着湖绿色衣衫,犹如墨染的乌发用同色丝缎扎成两条长长的发束垂在肩头,愈衬得她的肤色仿若凝脂般白皙莹润,便是比之雪峰上的白雪亦不逊色,五官清丽绝伦,虽则因年纪的缘故身量幼小、容颜稚嫩,却掩不住那似乎与生俱来的秀雅美丽,尤其是一双溢满灵气黑眸,仔细看去,竟是隐隐透着神秘的海蓝色。   这女童,正是当年从那不知名的黑暗空间挣脱,变作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的韩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婴孩的名字居然也唤作韩烟,这让她没有丝毫抗拒便欣然接受。在她的内心深处,经历了无数岁月、唯一还牢牢记着的两个字,显然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   小韩烟的父亲,那位之前说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便会来接回女儿的韩姓男子,不知为何失了约,并未像他说的前来缥缈峰带走小韩烟。这四年来,韩烟一直由名唤风蓝鸢的风姨照顾,同风蓝鸢的儿子风君渝一起长大,甚至还在两个月前拜入了风君渝的师父、小韩烟父亲口中的“原兄”原白羽门下。   据韩烟的了解,风蓝鸢母子为原白羽无意间所救,后来收了风君渝为徒,风蓝鸢母子便一直住在缥缈峰山腰搭建的木屋里,至于原白羽,却是住在缥缈峰峰顶的逍遥宫。除了原白羽、风蓝鸢母子以及韩烟之外,缥缈峰内还住了不少汉子仆妇、小厮丫头,时常能看到不少人来来往往,但有原白羽命令在前,这些人若无事都不会靠近风蓝鸢母子与韩烟的住所。   早先,原白羽本想将韩烟带回逍遥宫,却被风蓝鸢以原白羽事务繁忙,若将韩烟交给仆妇丫头又不放心为由,留下了韩烟亲自亲自照料。过了这么些年,原白羽虽时时前来探望,对韩烟亦是关怀备至、尽心教导,但在韩烟的心里,原白羽更多的是一位令她尊敬的师长,却是不如风蓝鸢与风君渝来得亲近。   韩烟看了看插在眼前黄铜的香炉里,已然燃了大半的香火,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抬眼向侧后方的崎岖的山道望去。古木参天、苍翠宛若锦绣画屏的缥缈峰上,除去偶尔飞起的鸟儿之外,再没有半个身影。目光静静地转了一圈,韩烟轻蹙了蹙眉,终是将头转了回来,看向背负着双手,迎风直立在前方悬崖边的白色身影。   山风扬起他雪白的衣、墨黑的发,崖下淡薄的雾霭氤氲萦绕,在韩烟眼里竟是真个遗世独立,眨眼间便要迎风而去一般。回想起初见原白羽时那一瞬间的惊为天人,韩烟不自禁地弯起唇角,她毫不怀疑,任谁第一次见到原白羽,即便自制能力再强,也少有无动于衷的。   原白羽本身的样貌,自然是极为出色的,但若剥离他那一身似乎笼着无数神秘的飘渺气质,赞他一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虽无法形容全部,却也勉强够了。   “烟儿,你在看什么?”   原白羽依然背着手不曾移动半分,却似早已知晓韩烟在看他一般,让人如沐春风的清朗嗓音轻轻响起。韩烟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无措,更是没有一点收回视线的打算,清澈的眸中微微有海蓝色流转,“烟儿在看师父。烟儿怕不看着师父,师父就会顺着风飞走了。”   “烟儿尽管放心,师父是不会飞走的。”原白羽的语声明显多了些笑意,“若师父真的飞走了,那谁来教你们呢?”顿了顿,原白羽续道,“烟儿可想好了要跟师父学什么?若要习武,君儿的情况你也见过了,必是极辛苦的。”   “烟儿不怕辛苦!烟儿要与君哥哥一起习武!”   韩烟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答道,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答案,只等着原白羽问了。刚刚脱离那个黑暗世界的时候,风君渝作为韩烟睁开眼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在她被漫长岁月洗涤得犹如纯净白纸的意识中,毫不疑问是有些不同的。   迟疑了一会儿,韩烟终是接着道,“师父,烟儿还想学习医道,可以么?”   “医道?却是为何?”   “风姨前些日子又咳嗽了,烟儿问她,她说是旧疾……烟儿想学了医术治好风姨。”   即使是有了四年的学习适应,韩烟的想法还是单纯得很,风蓝鸢的病情看上去很严重,便连原白羽都没有办法,又哪里是初学医术的人能治好的?可韩烟只是觉得不忍风蓝鸢受苦,自然而然地提出了学医的愿望。   “原来烟儿是为了风姨。”原白羽转过身来,灿若晨星的幽深黑眸望定韩烟,含笑道,“我逍遥一脉,最是注重‘随心’二字,若非如此,亦不会以逍遥命名。除去立于众人之上的武道,琴棋书画、九宫术数、占卜星相、医毒之术,种种杂学无所不包、无所不精。烟儿不过是想学医人病痛的岐黄之术,又有什么不可以?”   韩烟一脸欣喜,“多谢师父!”   原白羽点了点头,却是移开视线,向前方林间若隐若现的山道望去。韩烟怔了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笑容扩大,转头顺着原白羽的目光看去。果然,那一袭青衫、脚不沾地身形飘忽、正向这边快速靠近的身影,不就是她与原白羽一直等着的风君渝么?   “师父,烟儿!”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风君渝的身影便由极动变为极静,在原白羽身前站定,瞬间的转变是那样突兀,却又无比自然。   相比起初见时,风君渝的身量拔高了不少,小小的孩童快要长成少年。虽然还是那张没有改变多少、雌雄莫辨的脸,却因那多出的一丝冷漠凌厉,再也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慢了。”原白羽扫了一眼黄铜香炉中已燃尽的香火,淡淡地道,“逍遥游掌法多练一百遍。”   “是,师父!”风君渝平静地答应了一声,目送原白羽离开,顺了顺因疾速奔走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转向韩烟,“烟儿,我慢了多少?”   “三息。”   “三息?”风君渝的眸光终于有了些波动,似是有些懊恼,“居然才三息?”   “是啊,三息,一百遍逍遥游掌法!”韩烟嘻嘻笑着,推着风君渝,“还不快去?再慢可赶不上午饭了,风姨生气你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咱家女儿的师承,这后台可是够硬的。   ☆、午后暖阳师讲古   那日韩烟表达了想与风君渝一道学武、并同时学习医术的愿望,原白羽言道韩烟年岁幼小,体内经脉尚未成型,若要习练内功,却是有些早了,每日里便多是以讲解医典、辨认穴位打基础为主。韩烟一直记着学好医术救治风蓝鸢,自然学得极为认真,她本就有个成熟的灵魂,又肯下功夫,毫不意外地让原白羽很是满意。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待投射到地上的时候,已没有了逼人的暑意。偶尔有风吹过,带起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却愈显得整座缥缈峰静谧安逸。荫凉的树影下,原白羽、韩烟与风君渝围坐在石桌旁,桌上一壶氤氲着淡淡茶香的清茶,几盘子还挂着水珠的新鲜水果,听原白羽讲古。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我逍遥一门传承数百年,一向不显于人前,只求自身通达本心、逍遥自在罢了。本门择徒甚严,最是讲求缘之一字,门人自是向来稀少,百多年前分裂成三脉的逍遥派再度合而为一之后,几乎都是一脉单传。便是为师,收了你二人之后,日后多半亦不会再收徒。”   “这么说,我与君哥哥便是那有缘之人?”韩烟受托着下巴,眸中闪过好奇之色,“分裂成三脉?那时候我们逍遥派有很多人么?”   “不多,那一代的掌门只收了三个弟子,便是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三位祖师。”原白羽似是没有听出韩烟前半句话的歧义,自动将第一个问题略了过去,“本门武学浩如烟海,博大精深,又重因材施教,三位祖师分别得传八荒六合惟我独尊功、北冥神功、小无相功这三门绝学。以至后来那一代掌门辞世,三位祖师反目成仇、分道扬镳,巫祖师常驻这天山缥缈峰,无崖子祖师隐入大理无量山琅嬛福地,李祖师则成了西夏皇妃,本门绝学亦分开三地。”   风君渝轻咦了一声,皱了皱眉,“三位祖师有最为亲近的同门之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们反目成仇?”   “师父不是说三脉后来又合而为一了么?定是三位祖师言归于好了。”韩烟点了点头,似是对自己的猜测很有自信。   “那可不一定。”风君渝笑道,“三位祖师是在他们的师父辞世后分道扬镳的,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因那掌门之位才起的矛盾,师父你说呢?”   “掌门之位很稀罕么?”韩烟轻哼了一声,转向原白羽,“师父你快告诉君哥哥,他猜错了。”   果真还是两个孩子。   原白羽微微摇头,以他的养气功夫,仍是有些哭笑不得,“师父还什么都没有说,话全让你二人说了。三位祖师的事都过去了百多年,具体的缘由经过早已不可考,你们问师父,师父却去问谁?”看着风君渝与韩烟面上如出一辙、明显不信的表情,原白羽觉得有些头疼了,沉吟了片刻,才斟酌着续道,“掌门之位传给了无崖子祖师,巫李两位祖师并未有意见……”   韩烟得意地扫了风君渝一眼,原白羽看在眼里,笑道,“不过,据我所知,三位祖师在有生之年也未曾握手言和。无崖子祖师的门徒中,出了欺师灭祖的孽障,他为了让新收的传人有清理门户、传承逍遥一脉香火的本事,逆运北冥神功,舍了一身功力予那传人。机缘巧合之下,这传人与巫祖师有了师徒之实,使得巫祖师将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生死符等绝学倾囊相授,最终更是娶了李祖师的孙女儿、西夏国的公主为妻。因为他的缘故,却是让巫李两位祖师临死之前,化解了生前的所有恩怨。这位传人自然集合了三脉绝学于一身,让本门分散三地的武学典籍再度聚在一起。”   “天下间竟有这般巧合的事?”韩烟因猜测错误的失落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又好奇地望向原白羽,“师父,我们现在居于缥缈峰,是不是无崖子祖师的传人与他的妻子选择了逍遥宫作为居所?”   原白羽点头,“那时候还不叫逍遥宫,逍遥二字是后来才改的。”   “不叫逍遥宫,那叫什么?”   “灵鹫宫。”   “灵鹫宫?”韩烟眉间轻蹙,忽而了然地笑道,“师父用来传递消息的那些草原苍鹰,不正是唤作灵鹫么?可是以此得名?”   “确是如此,烟儿果真聪慧伶俐。”不管是之前的灵鹫宫,还是现在的逍遥宫,一直驯养有一批苍鹰,专作送信之用,却是与传书的飞鸽有异曲同工之妙,“巫祖师控制灵鹫宫时,灵鹫宫分为八部,门下统率有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势力几乎遍及整个中原武林,便是由苍鹰传讯。后来遭逢战乱,势力多有折损,一应人员皆转到暗处,虽仍听从逍遥令调遣,却已有多年未曾出世,如今说起逍遥之名,只怕江湖中再无人知晓了。”   “别人知不知道,却关我们什么事?”相较于原白羽的不在意,风君渝固然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早熟稳重,但毕竟年纪小,总存着些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之心,“如今的中原武林,以少林、昆仑、崆峒、华山、武当、峨眉六大派为尊,其中又属明教势力最为庞大,若非本门一向避世,我们逍遥一脉的名声未必比不上他们。”   “君哥哥说得对。”在这一点上,韩烟跟风君渝的观点出奇的一致,“那自命正道的六大派联合起来,都敌不过一个明教,定是比不过咱们逍遥派的,反而是明教,说不得能与我们较量一二。”说到这里,韩烟抬眼看向原白羽,“师父,你说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什么道魔?烟儿却是想到哪里去了?”原白羽莞尔失笑,“何为正何为邪,善恶从来只在一念之间,所谓一念成佛,也能一念成魔,怎能以门派的区分来界定?六大派虽自誉为名门正派,未见得个个都是好人;那六大派眼中的邪教中人,也未必人人十恶不赦。若真按世人划分的标准,我逍遥派诸多前辈恐也算不上什么善人。”   逍遥门人讲求无碍于物、直指本心,多是肆意狷狂、不尊世俗礼教、亦正亦邪之辈,在名门正派眼里,自然成了邪魔歪道的代名词。便是原白羽,表面看去温润如玉,骨子里却藏着独属于逍遥一脉的傲然不羁,受他的影响,韩烟与风君渝理所当然地染上了逍遥一脉的气息。   韩烟嘻嘻地笑了,“师父不说,我倒是忘了,咱们逍遥派也是出过‘魔头’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原白羽笑骂了一句,倒是没有真的责怪,马上将话题转了开去,自然又是一阵笑闹。若让旁人看到这番情景,怕是要瞪大眼睛瞠目结舌了。师徒间的谈话本没有什么,只是原白羽的这两个徒弟实在是太小了一些,风君渝还好一点,至少是满十岁了,但韩烟看上去却仅五六岁,偏偏师徒三人都觉得很正常,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身为逍遥派现任掌门,原白羽自是惊才绝艳的人物,风君渝也是自小聪颖稳重的,韩烟用稚嫩软糯、甚至还带着一丝奶声奶气的声音与他们对等交谈,他们竟也坦然接受了。   “师父、烟儿,刚摘下来的葡萄,用圣山峰顶引下的雪泉浸过,你们尝尝?”谈话告一段落,风君渝将桌上那盘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向前推了推。   韩烟笑眯眯地伸出手,莹白如玉的手指正要够到果盘,忽然面色一变,浑身一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原白羽与风君渝都是脸色大变,却是坐于韩烟身侧的风君渝快了一步,接住韩烟的身子,即使隔着衣衫,普一接触韩烟的身体,风君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脸惊惧地望向已搭住韩烟手腕的原白羽,“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原白羽说的,过了百多年,很多事都不清楚了,所以无崖子,巫行云,李秋水几人的纠葛原白羽并不清楚细节,就算他知道几人分道扬镳是为情所困,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恩,此章主要交代男女主师承来历,人在江湖漂,不能没靠山!   ☆、身中寒毒为哪般   午后的阳光还是那般灿烂,照得院子里的花草卷起了叶片,再没有了清晨时的精神,到处弥漫着暑气,屋内的风蓝鸢却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热。   这些年来,韩烟一直由风蓝鸢照顾教养,数年朝夕相处,韩烟又是个孝顺懂事、讨人喜欢的,风蓝鸢自然欢喜异常,早早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方才原白羽与风君渝带着昏迷不醒的韩烟回来,风蓝鸢一见之下大惊失色,直吓得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风蓝鸢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见原白羽与自家儿子都是一脸凝重,韩烟更是双目紧闭、面上呈现青白之色,便知定是不好了。想起先前出去时乖巧可人、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成了这副生死不知的模样,她捏紧拳头,下唇甚至被她咬出血来。   她下意识地随着原白羽、风君渝进了韩烟的屋子,看着原白羽将韩烟安置在床榻上,手腕翻转间捻起五寸有余的细长银针准确地扎入韩烟的各大要穴,轻轻地捻动、旋转。不一会儿,韩烟身上便扎满了银针,随着银针入体,她面上的青白之色一点一点褪去,轻蹙的眉间亦渐渐舒展开来,苍白的唇瓣再度有了血色。   原白羽、风君渝、风蓝鸢三人见此,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风蓝鸢有心想问问韩烟的情况,但发现自家儿子只瞧着原白羽的动作抿唇不语,便怕贸然出声会打扰原白羽救治,好不容易等到原白羽将韩烟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细细查看之后收好,便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原师父,烟儿的身子骨一向康健,这是怎么了?”   原白羽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低声答道,“看烟儿的模样,当是中了寒毒。”   “中毒?不可能!”风君渝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想起刚刚接住韩烟身子时、触手所及的冰冷,知道原白羽说的多半是事实,却仍是不愿意相信,“师父,这些年烟儿一直住在缥缈峰,根本没有与外人接触,今日又一直与我们在一起,怎会中了寒毒?”   “君儿!原师父既然这么说,必是有把握的。”风蓝鸢虽也觉得不敢置信,但她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原师父,烟儿现在可已无恙?”   风君渝一听,自也冷静下来,明白此刻不是追究韩烟中毒缘由的时候,他不似风蓝鸢,心下清楚韩烟那样的毒性爆发,不可能是原白羽扎上几针就会好的。施针,仅仅是暂时压制毒发罢了,一念至此,风君渝也不由地急了,转向原白羽连声询问,“师父,你可能救烟儿?”   眼见风君渝焦虑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原白羽平静的脸上反而浮起一丝笑意。风君渝小小年纪已然喜笑不行于色,性子冷漠桀骜,极少有人能让他放在心里,便是他这个师父,日后也不知能不能制得了他。现在看到风君渝对韩烟不加掩饰的关心,再想起两个孩子平日里相处的情景,看来他是不用担心风蓝鸢去后风君渝会走向极端了。   风君渝仔细观察原白羽表情,心底倒是放松了一些,本以为能立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原白羽一丝莫名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看到师父笑是错觉,而原白羽沉吟不语的模样,更是让他忐忑不安起来,忍不住催促道,“师父,烟儿……”   原白羽稍一抬手,阻止了风君渝未完的话,正要开口,却见躺在床上的韩烟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来,露出的黑眸还带着不明所以的迷茫,呆滞地看着围在她床边的三人,“师父、风姨、君哥哥,你们怎么都在这?”   “烟儿忘了么?”原白羽摸了摸韩烟额间,微笑道,“你之前晕倒了,可把我们都吓坏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难受么?”   “我记得师父刚讲完几位祖师的事,君哥哥说葡萄很新鲜,我正想吃……”韩烟在原白羽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皱着眉回忆道,“忽然就觉得很冷,比冬天站在雪地里都要冷,好像整个人冻僵了,身体里面结了冰,想动一下却怎么也动不了……师父,我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若师父没有看错,烟儿并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寒毒。”   “中毒?”韩烟有些不信,狐疑地望向原白羽,“师父,你在开玩笑?”   “师父倒是希望自己在说笑。”原白羽轻叹了一声,“烟儿身上的寒毒,非外物所致,却是与生俱来,只是之前一直隐于肺腑经脉深处,并未有人察觉罢了。”   “师父的意思是,这寒毒是我生来就有?”韩烟闻言更是诧异, “师父能说得清楚一些么?”   原白羽点了点头,“四年多前你父亲将你交给师父,你父亲虽来去匆匆,师父仍是看出他身中寒毒,只他内功深厚,尚能压制,师父原想等他来接你时再行诊治,也便没往心里去。若不是烟儿今日毒性发作,师父还想不到此事。”   “若猜的不错,烟儿的母亲在怀着烟儿之前,必是寒毒深中,伤了心肺,这才累及还未出生的孩子。”顿了顿,眼见风君渝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原白羽笑着安抚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烟儿此时毒发,反而是好事。”   风君渝听闻韩烟身上的寒毒不是人为,而是娘胎里带来的,原是暗松了一口气,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不高兴了,“烟儿本不用受毒发之苦,这怎能是好事?”   “烟儿身上的寒毒经由母体带来,中毒本就不深,只一直潜藏在体内,若任其发展下去,过得十年二十年,后果不堪设想。”原白羽敛了笑容,正色解释道,“君儿你也看到了,烟儿一向与常人无异,若不是这次忽然毒发,谁能看出她中了寒毒?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来。反而这毒发作起来,才有机会对症下药,彻底去除病根。”   风君渝眸中一亮,“师父能治?”   “那是自然。这寒毒早已散入五脏六腑、更在经脉之中游移不去,施针药石只可压制罢了,却是无法根除病因,唯一的法子,便是让烟儿习练一门特殊的内功,自行将体内寒毒化解。我逍遥一脉的绝学之一小无相功,乃本门祖师集合佛道两家武学精华所创,不着形相,无迹可寻,最是具有包容性,正适合烟儿。”   “就这么简单?”风君渝有些傻眼,原白羽说得简单容易,反而让他不敢相信了。   “你以为有多难?”原白羽心道自己之前的犹豫让风君渝不安了,却也没有说破,“单单习练小无相功恐不够,还需一样东西辅助,方可保万无一失。”   “什么东西?”   “极北苦寒之地,百丈坚冰之下的寒玉。”   “这东西虽算不上奇珍异宝,却也稀少得很。”风君渝皱起眉,“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寻不到。”   韩烟见原白羽与风君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俱是为她考虑,心底感动的同时,并不欲他们为难,“师父、君哥哥,我没事的。那寒玉既然难寻,就算了吧。”   风蓝鸢心里着急,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原白羽师徒三人,终是没有插话,风君渝正欲劝说,却让原白羽横了一眼,只得闭口不言。   “烟儿可不小看了师父?寒玉的事不用挂心,师父自有办法。”原白羽笑看着韩烟,“烟儿这几日只管好生休息,待寒玉到手,师父再传你小无相功。本是为你准备的功法,不想竟让你提前习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原著人物出来打酱油咯~~   ☆、千里送玉杨家女   原白羽既然说寒玉之事他有办法,风蓝鸢、风君渝自也将担忧压下,在韩烟面前不露半点异样,只有意无意间将她看得更紧了些,尤其是风蓝鸢,甚至不让韩烟再像先前那样随着原白羽学习医术了。原白羽知道风蓝鸢心疼韩烟,倒是没说什么就默认了。   几人中,最不在意的反而是韩烟自己,除去第一次毒发晕厥,之后原白羽每隔三日都会替韩烟施针压制毒性,寒毒便再没有发作过。韩烟本就心性单纯,感觉不到身体有何不妥,原白羽又早已说过救治之法,自然不会将事情放在心上,只发现风蓝鸢看不到自己便会不放心的样子,她也应风蓝鸢的要求,每日里乖乖呆在屋内罢了。   好在风蓝鸢并未禁止韩烟看书,韩烟从原白羽处得了几册医典,细细研读之下也不觉得无聊。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月,这一日,韩烟安静地坐在窗下,捧着一卷约摸半寸厚的古卷看着,风蓝鸢坐在不远处做着针线,风君渝忽然快步进了来,面上有着不容人错辨的欣喜之色。   “娘、烟儿,师父和杨姑娘来了!”   风蓝鸢不知“杨姑娘”是何人,但既然是与原白羽一起来的,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当下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快请他们进来!”   韩烟刚及起身,紧跟在风君渝身后,两道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线内。除去原白羽,还有一个身披淡黄轻纱、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风姿卓绝、容颜极美,肤色比之一般人要白上许多,似乎透着如玉般的淡淡荧光,即使唇角带着笑意,仍是不难察觉她一身冷淡的气质下的隐隐疏离,倒不是刻意,只性子使然罢了。   “师父、君哥哥,你们怎么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习武么?韩烟迎了上去,好奇的目光转向那黄衫少女,“咱们缥缈峰已有很久不曾有客来了,不知这位姐姐是?”   “古墓派传人杨柳儿,烟儿可以唤她杨姐姐。”原白羽招呼了黄衫少女就座,笑道,“她这回不远千里而来,却是专程为烟儿送寒玉的,烟儿可得好生谢谢她。”   “烟儿多谢杨姐姐!”韩烟也不矫情,顺着原白羽的话意,对着杨柳儿便是躬身一揖,“杨姐姐大恩,请受烟儿一拜,姐姐定要在缥缈峰多住些时日,好让师父与烟儿一尽地主之谊。”   杨柳儿轻挥袍袖,无形的劲气托起下拜的韩烟,“烟儿妹妹太客气了。原前辈的师父对本门祖上有恩,区区一块寒玉,若能相助妹妹疗伤,也算物有所值。”   这寒玉别人得到了,其实并无太大用处,若非韩烟身中寒毒,需用寒玉镇压毒性,原白羽几人也不会费心去找。古墓派的功法特殊,祖师林朝英创下的玉|女|心|经有寒玉辅助修炼,进境迅速,资质绝佳者,一年甚至可抵十年功。寒玉有此功效,古墓派先人自然处处留意,传承至今所得的寒玉不少,甚至还有整块巨大的寒玉雕琢而成的床榻。   像风君渝说的那样,寒玉虽然稀少,但本身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若以逍遥派隐藏的势力去寻,必定是寻得到的,只原白羽不想浪费时间,既然知道古墓派之秘,又与古墓一脉有旧,当然不会舍近求远,派人到外面去寻了,早日得到寒玉让韩烟习练小无相功比什么都重要。   “对杨姐姐来说,一块寒玉也许没有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帮了大忙了。”韩烟顺势站起身来,扬起灿烂的笑脸,“师父他们一直很担心烟儿,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杨柳儿见韩烟小小年纪便举止有度,说话条理分明,不似一般五六岁孩童懵懂无知,一口一个姐姐唤得她心底柔软,不自觉地连身上的疏离都淡了些,“早先听原前辈夸赞妹妹聪颖伶俐,我还有些不信。原前辈当真收了个好徒弟。”   “杨侄女这般夸她,怕是这丫头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原白羽笑道,“杨侄女一路风尘,想是累了,便在缥缈峰上盘亘几日,再作打算可好?”   杨柳儿沉吟片刻,点头应了,原白羽亲自送了她出去,风君渝留下下来,风蓝鸢紧跟着出去了。逍遥宫内多数时候只有原白羽一人,将杨柳儿安置在那里多有不便,所以杨柳儿在缥缈峰期间,会住在风蓝鸢、风君渝、韩烟住着的这个小院。   收回视线,韩烟拿手肘轻轻捅了捅身侧的风君渝,“君哥哥,古墓派与我们有什么交情,你知道么?”   “那杨姑娘不是说了么?咱们师祖对她先祖有恩。”   韩烟撇了撇嘴,明显对风君渝的回答不怎么满意,“难道你也不知道?”   风君渝无奈一笑,“听师父说,似乎是古墓派的先祖曾经来缥缈峰求过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要想知道,自去问师父。”   “若能去问师父,我还问你做什么?”韩烟白了风君渝一眼,“你明知道师父不喜理会这些。师祖是师祖,我们是我们,这一次我们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了。”   “那又如何?即使是欠人情,日后有机会还上就是了,寒玉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却是不能放过。早先听师父说他有办法,我还有些不放心……走,我带你去看看寒玉。”说完,风君渝不等韩烟答应,便拉着她向外走去,“为了方便,东西就放在逍遥宫里,接下来,你恐怕要在逍遥宫住上一段日子了。”   被风君渝拉着,韩烟跟着他攀上缥缈峰,进了逍遥宫。那杨柳儿送来的寒玉,就放置在书房隔壁的屋子里。整块寒玉呈方形,高一尺有余,长宽各三尺左右,表面很光滑,显然是经过切割的,跟普通的玉石相比,多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蓝色。   “这就是寒玉?”韩烟伸出手掌,刚及覆上去,便倒吸一口凉气,“真冷!”   风君渝失笑,“比冰雪都要冷上数倍,你说呢?”   韩烟之前并不知寒玉会这么冷,此刻一触之下,有些纠结了,犹疑地望向风君渝,“君哥哥,我要坐在这上面修炼小无相功?”   其实不用问风君渝,韩烟也知道不可能有第二条路。果然,不管韩烟有没有意见,第二日原白羽便与风蓝鸢商量妥当,将她带到逍遥宫暂住,每日必有一个时辰坐于那方寒玉上修炼小无相功。后来,风君渝也到了逍遥宫,说是风蓝鸢不放心,让他前来陪伴的。   杨柳儿在缥缈峰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了。之后的日子里,原白羽、风蓝鸢母子的心思几乎全放到了韩烟身上,韩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即使坐在寒玉上再冷再难熬,也暗暗咬牙忍着。值得欣慰的是,寒玉与小无相功双管齐下,确是有效果的。刚开始原白羽还要隔几日便为韩烟施针压制毒性,慢慢的这间隔越来越长,半年之后,无需施针也不会再毒发了。   原白羽为韩烟搭过脉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再有两年,韩烟体内郁结的寒毒便能完全化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黄衫女出来打酱油,原著里她就是打酱油的,这里还是打酱油。。。   ☆、光阴转瞬了无痕   天山地域群山围绕,寒流被阻挡在山外,形成了特殊的小气候,水草丰美,气候温暖湿润,自然成了牧民们聚居的最好地点。高矗的雪峰之下,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个个小村庄,石砌的屋子、原木的栅栏、还有极具特色的蒙古包,雪水汇聚的清澈溪流在村庄前静静流淌,村庄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相较于外面而言,这里的生活显然更加平静安逸。天刚蒙蒙亮,牧民们便赶着大群的牛羊、马匹,挥着牧鞭,口中唱着小调,向草场而去。经过了一夜的沉寂,村庄整个动了起来,牧民的吆喝声、牛马的嘶唤声、女人们高嗓门的喝骂声,夹杂着锅碗瓢盆碰撞的脆响、小孩子的哭闹声。   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到太阳渐渐升起,天色大亮的时候。到了那时,家里的男人赶着牛羊、马匹到了牧场,女人则开始整理屋子,成群结队地相邀去溪边浆洗一家人换下的衣衫,孩子们被放了出来,允许在村庄附近玩耍。   只是今日,情况似乎与平常有了些不同。村口的大树下,陆续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大的十七八岁,小的看上去仅仅四五岁,不管大的还是小的,眼睛都望着前方那条小道,翘首以盼。   “吉尔格,你怎么也来了?你阿爸今日没让你一起去牧场?”人群中,一个年约十六七岁、浓眉大眼、脸膛黝黑的少年看到边上那个略小两岁、身形瘦长的少年,惊讶地问道。   “我……”唤作吉尔格的少年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前两日我让毒虫蛰了,伤口有些痒痛,阿爸让我问小神医讨点草药擦擦。”   黑脸少年嗤笑了一声,勾住吉尔格的肩头,“我还以为你小子开窍了,原来不是!你也甭害臊,没人会笑话你,在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多看小神医几眼?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像小神医那么好看的姑娘,谁要是能娶到她,啧啧……”   旁边马上有一个少年喃喃地接道,“如果我能娶到她,便是死了也甘愿。”   “乌恩!□□!你们在说什么!小神医是什么人,也由得你们胡说八道?乌恩,难道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么?”   人群里忽然传出的娇喝声,让黑脸少年与接话的少年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唤作乌恩的黑脸少年,似乎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黑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惧意。不过,乌恩到底是少年心性,即使心里畏惧也不愿意在同龄人中示弱,“那是我大意罢了!若再来比过,我未必就输给那个小白脸!”   顿了顿,乌恩忽然噙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娜托娅,每回小神医来,你就盯着人家师兄看,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可惜人家眼里只有小神医,可看不上你!”   乌恩话音一落,周围便是一阵起哄的嘘声。娜托娅,也就是方才娇声喝骂的红衣少女顿时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指着乌恩说不出话来,“你……你混蛋!”   “我混蛋?是被我说中心思了吧?不然的话,你无病无疾,你家里也人人康健,每回上赶着来村口做什么?”   娜托娅气得浑身颤抖,红着眼睛瞪着乌恩咬牙切齿地道,“好!你好!乌恩,我以后要是再理你,我就不叫娜托娅!”   说完,娜托娅掩面而逃,倒是让乌恩愣在当场。陪娜托娅来的女伴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对着乌恩道,“乌恩,做人要讲良心,若不是你老是开口闭口小神医,来村口等小神医次次不落,娜托娅能在这里?”   乌恩直接傻了,“你说娜托娅她……”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笨蛋!”拔腿向娜托娅追去。   众人愣了半晌,还是刚刚被娜托娅一同训斥、唤作□□的少年手托着下巴,长叹道,“自从小神医来了之后,这是第几个了?”   人群中马上有人取笑,“管他第几个?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娶小神医么?这会子害怕了不成?”   “像小神医那样的姑娘,难道你们不想?”□□鄙视地看着一群伙伴,接连摆手,“当然,咱们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趁着她还来村子,能多看几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几位年长的少年彼此交换了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嘿嘿笑着不说话了。余下年长的少女脸色虽皆有些难看,但终是没有人再如娜托娅般站出来,年纪小的孩子们还不懂事,并不知自己的哥哥姐姐在说些什么,抬头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咬着手指低下头。   这时候,村口那户人家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出来一个年约十四五岁、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少年。他朝着小路的方向望了望,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停了一会儿,便欲转身进屋。   “赛罕!”□□唤了一声,叫住了出来的少年,“每个月的今日,小神医都会来的,你再等等,小神医定能治好塔娜婶婶。”   “我知道了。”赛罕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小神医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赛罕脚步一顿,双眸迸发出希望的光彩,抬眼向前望去。果然,不知何时,小路上已多了两道身影。   “君哥哥,待会儿进了村,你别又跟人冲突了。”韩烟抬起秀美绝伦的小脸,微蹙着眉叮嘱道。   风君渝轻哼了一声,“谁让他们这么没规矩!”   “那些村民都没有恶意,只是好奇罢了。”韩烟浅浅笑了,颊边微现梨涡,如春花初绽,“上一回那个叫乌恩的,不过是靠得近了些,你就打了人家一掌,要不是我拦得快,可不要出事?他们都是普通人,哪里受得住你一掌?”   “好奇?”风君渝冷冷一笑,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韩烟含笑的眸,一时被那眼眸最深处的海蓝色所惑,下意识地点了头,“我知道了。”停了片刻,忽然牵住韩烟的手,续道,“烟儿,其实你不用如此。你知道,我娘她……”   “我知道,君哥哥。”回握住风君渝的手,韩烟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也许明天,我就有办法了呢?”   距离杨柳儿送寒玉来缥缈峰,已过去了七年多,韩烟身上的寒毒早在五年前便完全化解。只这些年来,风蓝鸢的身子愈发不好,现在的韩烟自然也知道了她的情况,早年受伤让她伤了根本,药石罔效,除了慢慢调养着,别无他法。   韩烟原是为了风蓝鸢立志学医,即使如今明知道连原白羽都没有办法,她能找出治愈风蓝鸢方法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却仍是固执地坚持着。任何东西的学习都不可能是闭门造车,医术尤其如此,所以韩烟在医术有所小成的时候,听从了原白羽的建议,每个月都有几日下得缥缈峰,为天山地域内的牧民们诊治。   牧民们心性质朴,并无太多弯弯绕绕,初时他们看韩烟年纪小,直接就表示出了怀疑。而在韩烟治好了几个身患顽疾的人后,他们又真心实意地感谢,甚至送了她“小神医”的称号,每回见了她都是尊敬异常,再不因她的年龄看轻她。   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了她下山看诊那日,每个村口都会聚满人。这些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她知道,少年们是为了能看看她,少女们的目标自然是每回都陪着她的风君渝了。   韩烟很明白,她与风君渝的衣饰穿着皆是与汉人无异,跟当地的穿着民族服饰的牧民大大不同,再加上他们都是生得俊秀出色的人,那些少男少女好奇之下多看两眼无可厚非。这只是一种混合着感激与崇敬的好感罢了,并没有什么恶意,只风君渝似乎对这种情形很是恼火,每一回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小神医,求您救救我阿妈!”   刚及靠近村口,一道身影极快地冲了上来,韩烟还未来得及阻止,风君渝已一掌挥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主角,岂不也很有趣?   ☆、黄昏归途惊生变   “君哥哥!”韩烟大惊,这一掌要是拍实了,那少年还有命在么?   风君渝冷哼了一声,凌厉的劲风在最后一刻转为柔力,拍在那少年的胸口,毫不意外地将他拍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赛罕!”   这一变故,让□□等一群人都惊住了,忘记了反应。待他们回过神来,赛罕已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起身,径直就着那个姿势双膝着地,跪倒在韩烟面前,倒是不敢再冲上前。方才他也是心急母亲安危,看到韩烟来了,激动之下失了分寸,忽略了风君渝最讨厌有人靠近韩烟的事。   “小神医,赛罕不是故意的。”人群中,□□帮腔道,“塔娜婶婶让蛇咬了,只有你能救她!赛罕看到你才会这么激动。”   “好啦,我不怪他。”   赛罕这样情急之下的行为,韩烟这几年来已见过多次,自然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其实,即使赛罕冲过来,韩烟也能完全避开,只是看到风君渝下重手,担心出事罢了。风君渝手下留情,在最后时刻收了手,她当然安下心来。   “你叫赛罕,是不是?”韩烟转向跪在地上的少年,打量着他沾着灰尘的脸上深陷的眼窝,以及微带血丝的眸中那明显的疲惫和隐隐的期待,温声道,“你起来吧,带我去看看你阿妈。”   赛罕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全身被巨大的喜悦笼罩,连滚带爬地起身指着村口的帐篷,“是,我阿妈就在里面……”   “君哥哥,我们进去。”   风君渝微一点头,与韩烟一道,跟在了赛罕身后。□□等人见此,目送韩烟、风君渝与赛罕进了帐篷,却是乖乖地等在外面,没有跟进去。韩烟诊治,除去病患的亲人之外,其他人是不允许旁观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规矩。   进了帐篷,韩烟觉得眼前一暗,昏暗的空间内,最里面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依稀可见上面躺了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让韩烟不由自主地轻皱起眉。   赛罕引着韩烟与风君渝,轻手轻脚地向里面靠近,“小神医,阿妈从前日晚上开始就没有醒过了,若你今天不来,我……”   “放心,先让我看看你阿妈。”   韩烟和声安抚了赛罕一句,向躺在毛毡上的人望去。赛罕的母亲塔娜是个三十多岁、身强体壮的典型哈萨克妇女。赛罕的父亲早已得病死了,便是韩烟也没有见过,余下塔娜将赛罕拉扯长大,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此刻的塔娜双目紧闭,因为风沙侵袭变得粗糙泛黄的脸上,显出异样的青黑色,露在外面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显然是浮肿了起来。伤口在左脚的脚脖子上,整条小腿涨大了一圈不止,伤口附近早已溃烂化脓,呈现着一种碜人的黑紫色,向着外圈淡化成深红色,红色缓缓晕开去,肿胀成半透明的皮肉,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崩裂开来。   看这模样,塔娜的受伤至少已过了十日,蛇毒开始渗入五脏六腑深处,若再迟得些时候,便再无法救了。   “赛罕,可有酒么?”   “啊?”赛罕一愣,呆呆地道,“我家里没有,但□□家里有,小神医若是要,我可以去讨一些来。”   韩烟点了点头,“你先燃个火盆,然后去取一坛酒来。将布帘都拉开,这里太暗了。”   赛罕虽不知道韩烟这么要求的用意,但还是乖乖去照着做了,没有问出来。先是两边的布帘被掀了起来,帐篷里顿时亮了许多,风吹了进来,将那腥臭味冲淡了不少。火盆燃了起来,支起一个干净的瓦罐,赛罕讨来的一小坛酒尽数倒进了瓦罐里。   不一会儿,瓦罐上方渐渐升腾起热气,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韩烟看着酒水沸腾,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拿出一把约摸三寸长、两指宽的薄刃短匕首扔进瓦罐,转头看向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她动作的赛罕。   “赛罕,你要是害怕,就先出去等着。”   “不!”赛罕坚定地摇摇头,“我要看着您治好阿妈。”   韩烟不再劝,转过身伸出白皙莹润的纤手,探入热气翻腾的瓦罐内。赛罕大惊失色、差一点吓得叫出声来,幸好及时伸手捂住嘴巴,却见韩烟已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指间夹着的正是原先扔进瓦罐的短匕首。   没有理会赛罕,韩烟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比着塔娜小腿上的伤口手起刀落,锋利的匕首尖端整个没入紫黑色的烂肉。韩烟手下不停,那溃烂化脓的皮肉顺着她刀刃的方向,一圈一圈地落下来,黑红色夹杂着丝丝黄绿色的脓血淋漓而下,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被割去了皮肉的伤口不断扩大,一直到割下皮肉的地方流出鲜红的新鲜血液,韩烟才停了手。   看也不看,韩烟随手一抛,那匕首准确地再度落入瓦罐。右掌一翻,指间银芒微闪,指影翩飞,韩烟双手如同翩跹的蝴蝶,出手如风,眨眼间已有数枚三寸长短的银针扎入塔娜伤口周围的穴位。顿时,原先还不断流出的血止住了。   接着,韩烟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长颈小瓶子,拔开塞子倒出了里面深棕色的粉末。轻轻地挥出一掌,柔和的掌风裹着药粉,均匀地撒在塔娜已止住血的伤口上。随后,韩烟放下瓶子,托起塔娜的上半身,对着她的背心便是一掌。塔娜一声咳嗽,面上浮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块。   韩烟松了一口气,将塔娜的身子再度放平,站起身来,叫过等在一旁的赛罕,将方才那个白色的长颈瓶子并一粒比黄豆略大、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深色药丸递到他面前。   “这一粒解毒丸,你阿妈醒来马上给她吃;这瓶子里的药粉,每隔一个时辰敷一次,那伤口周围的银针,万万不可自行拔去。明日我会再来,到时候再告诉你怎么做,记住了么?”   赛罕顿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接过东西,心里还犹自有些不真实感。之前还想尽一切办法、只能躺在那里等死,居然就这般转危为安、安然无恙了,这落差实在是太大。   “小神医,我阿妈她……没事了?”   “没事了。”韩烟微勾起唇角,拣起瓦罐中的匕首放进药箱,让开了地方,“你可以陪着你阿妈,不用半个时辰,她就能醒了。不过,你要记得我说的话,不可有误。”   “赛罕知道,多谢小神医救命之恩!”赛罕再不怀疑,喜形于色,连连道谢。   “你不用谢我,好生照顾你阿妈。”说完,韩烟提起药箱,转向一直旁观的风君渝,笑意晕开了眉眼,“君哥哥,我们走吧。”   等在塔娜赛罕的帐篷外的□□那帮人,有些是看热闹的,有些则是家有病患,真的有求于韩烟。只这些人中,多数皆是小病小痛,再没有出现像塔娜这般危及的病情,韩烟走完一圈,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这个村庄,韩烟还要去周围七八个类似的村庄,遇到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待韩烟与风君渝踏上归途的时候,天色开始渐渐暗了,火红火红的火烧云遍布了大半个天空,走在路上,不时有归巢的鸟群呼啦啦飞过。   韩烟的心情很不错,一路上拉着风君渝说个不停。不管风君渝对着外人是如何的冷漠不近人情,他对韩烟总是最没有办法的,从小就这样。   正说着,韩烟的脚步忽然一顿,面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便转为惊愕。远远的,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整片整片的火蛇格外刺目,依稀可见火光下有人影不断地倒下……   看那方向,正是韩烟今日第一个到的村庄,也就是塔娜赛罕□□他们的村庄。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咱都快没信心了,55555。。。   ☆、火中血莲齐绽放   “怎么回事?”韩烟语声涩然,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眸中印着漫天的大火、火光下影影绰绰带着刀光的身影,仅仅这般远远地看着,韩烟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劳累辛苦了一整天,也许他们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坐在一起,正准备谈笑着用晚餐。刀光剑影、浓烟大火降临的时候,可想而知他们是怎样的震惊、不甘与不敢置信,怎样的反抗、求饶、绝望与惨呼……   这些聚居在雪峰下村庄的牧民们,韩烟并不曾深交,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真要说的话,大约用大夫与病患的关系来形容最为贴切,只去的次数多了,村子里很多人的名字,韩烟都能叫上来。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些人的面目,尤其是他们如出一辙的干净见底、每每闪着期待希冀的眼眸。   乌恩、□□、娜托娅、吉尔格……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划过韩烟脑海,曾经被她救治过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浮现,甚至在不久前,她刚刚嘱咐了赛罕好生照顾他的阿妈,等着她明日再去他家里。   可是这明日,赛罕与塔娜多半是再也等不到了。也不知塔娜醒来过没有,此刻天色都暗了,她应当早已醒了吧?   醒了又能如何?   韩烟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愤怒从心底升腾起来,这愤怒来得如此强烈,到了最后竟是转变为冷冽的杀意。   这些年来,韩烟习练小无相功已有所成,白虹掌力、天山折梅手也练得像模像样,原白羽却总说她的招式徒有其形,而无其神。只因韩烟心里但求自保不求杀敌,出手间全无杀气。一般武者与人争斗,有十分力至少会出七分力,留得三分力便足够收发自如,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十分力俱都发出,以求一击毙敌、不留半点回旋余地的。韩烟却是往往只出三分力,留得七分,一身功夫的威力发挥还不到五成。   韩烟是知道自己存在的问题的。天下武学浩如烟海,却皆是力求伤敌杀敌所创,若是只求自保,气势上便先差了一筹,心里没有一往无前的必胜信念,没有手下不容情的决断,自然束手束脚,再高明的功法招式都是无用。   原白羽、风蓝鸢、风君渝三人将韩烟保护得太好了些,原白羽虽然时常提醒韩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一旦动手便需全力以赴、万不可手下留情,但韩烟意识中总缺少那么一个突破口。缥缈峰上的日子是平静安逸的,雪峰下的牧民都是质朴热情的,人性的残忍丑恶、杀戮的血腥悲剧,她还从来未曾见过。   韩烟是学医的,这些年更是救治了很多人,看多了经她的手转危为安的病患喜极而泣的模样,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脆弱与珍贵,让她去生生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力,她不可能不抵触。但是在这一刻,熊熊的火光印入韩烟眼眸深处,在她眸中跳动着、灼烧着,妖艳得如同浸染了最新鲜的血液,压抑的杀意竟然让她微微颤抖起来。   韩烟的情绪变化只在一瞬间,风君渝便已明了她心中所想。韩烟出手总是只出三分力的事,虽然觉得不太好,却也并不在意,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护着她。此刻见她被眼前的一幕勾起杀意,他发现自己有的只是淡淡的心疼。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看看便是了!走!”风君渝握住韩烟的手,展开身形,向村庄的方向飞掠而去。   韩烟与风君渝学的轻功都是凌波微步,使将起来衣袂飘飘,体态轻若无物,飘忽若神,两边的树木长草极快地后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靠近了村庄。   满目都是刺目的红色,红色的火蛇吞吐着,吞噬了一座座帐篷、木屋,残垣断壁坍塌下来,还冒着黑烟,红色的鲜血蜿蜒流淌,绽放开一朵朵巨大无比的血莲花,混乱中,牛羊马匹跑了一部分、烧死了一部分,余下的都让人一刀毙命。   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韩烟能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有被大火吞噬了的,有逃到了外面却没能幸免的,大部分甚至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倒在地上,面上是还未褪去的惊惧与绝望,双目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   “哈哈哈……薛默,我知道你一定看到了!还不出来么?他们可都是因你而死,黄泉路上,也会记着你薛默的名字!”   “儿郎们,给我烧!一处都不许放过!我就不信,那薛默小儿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对!仔细搜来!他定是躲在附近,这一次可不能再放跑他了!你们都听着,谁发现薛默踪迹,赏金百两!”   一群至少百人穿着制式军服、手执同样规格大刀的大汉,在统领的指挥下分散开来,向村庄各处奔去,手中的长刀不时刺出,沿途倒在地上的尸体一个个都被他们翻转过来,补上一刀。火势还未蔓延到的地方,也被他们用火把点燃。   这些人,居然全是元军。   眼看着手下的士兵渐渐走远,那统领挤出一脸讨好的笑意,凑近那两个五十来岁,高眉深目,一直在边上骂骂咧咧,似是西域人的老头,“鹿老、鹤老,有两位出马,卑职相信这回薛默插翅难飞,卑职先在这里预祝两位马到成功!”   鹿老眯起眼睛打量了那统领好一会儿,忽然拿手中的鹿头短杖拍了拍统领的肩膀,放声笑道,“只要能活捉薛默,一切好说!待回了大都,功劳少不了你一份!”   那统领喜形于色、受宠若惊,“卑职多谢鹿老提携,日后鹿老但有差遣,卑职无不从命!”   “哈哈哈!小子,有前途!”鹤老重重地拍着统领的左肩,“跟着我们师兄弟,没错的!”   那统领脸色一变,左肩猛的一沉,依稀仿佛有骨裂之声响起,“……是……是……”   鹤老甩甩手,“出门在外,没点本事可不行,你还差得远!”   “卑职受教了,日后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几声惨叫划破夜空,一道褚色的身影冲天而起,引得原本分散开的元军急速向他靠拢。   “薛默,你不是能忍么?你不是能躲么?”鹿老仰天大笑,伸手成爪,向那褚色的身影抓去,“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地束手就擒,随我回大都,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休想!”薛默在众元军的包围下左支右拙,形容颇有些狼狈,却是丝毫不妥协,怒喝道,“杀我爹娘,灭我亲族,薛默若还随你们回去,便是猪狗不如!断头不过碗大的疤,又有何惧?”   “今日有我二人在此,却由不得你!”鹿老身形极快,转瞬已跳进包围圈,“师弟,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住手!”   眼看着鹿老的手就要抓到薛默,鹿老脸上闪过喜色,薛默甚至都闭目等死了,忽然一声含怒的娇叱传来,那似乎凝聚成丝线的声音入耳,鹿老觉得耳膜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莫名地一阵头晕,手下不自觉地慢了半分。   正是这半分,让鹿老十拿九稳的一抓落了空,待他回过神来,原本近在眼前的薛默已退后了两步,他之前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是身着浅绿色衣衫、约摸十三四岁、容颜秀美绝伦的少女,一个是年不及弱冠、一身玄衫、眉目清隽异常的冷漠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善良是好的,但没有原则的善良却不可取,烟儿还是要转变心态啊,不然以后出去会吃亏的,呵呵O(∩_∩)O~   ☆、千钧之力系一发   赛罕家的帐篷在火舌的吞吐中化为灰烬,原本搭得整整齐齐的木栅栏东倒西歪,冒着袅袅的黑烟。靠近门口的地方倒着两道焦黑的身影,熟悉的人不难认出,这两人正是塔娜与赛罕母子,大约是母亲护犊的天性使然,看那模样,赛罕被塔娜护在身下。   乌恩与娜托娅双双倒在溪岸不远处的大树下,睁大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明显的惊惧与怨恨,至死,他们都未曾松开交握的手掌。吉尔格的身子蜷缩在自家堆放杂物的石屋角落,脑袋却是整个掉了下来,滚落在几步远的地方。□□被人拦腰截成两段,与他阿爸阿妈倒在一起,他们身下扩散蔓延的血泊早已凝固,火光下闪着妖冶的光芒……   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心底仅存的一丝幻想生生破裂,韩烟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比她想象得还要惨烈十倍百倍。原本压抑着的杀意逐渐染上韩烟的眼眸,她低下头,长长的乌发从耳边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一直牵着她手的风君渝清晰地感觉到,韩烟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君哥哥,我要杀光他们……”   毫无疑问,远处那帮还聚集在一起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做下这屠杀惨案的凶手。   “烟儿,你冷静一点。”风君渝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展臂将韩烟轻轻揽进怀里,轻抚着她僵硬的背,柔声安抚,“别让我担心,好么?”   韩烟半晌没有出声,只那僵硬的身子在风君渝的安抚下逐渐放松下来。   此刻,正是那元军统领命令属下散开搜索的时候。韩烟与风君渝离得远,众元军,包括鹿老鹤老在内,皆在村子深处,竟然未有一人发现村口多了两个人。同样的,鹿老鹤老、以及那统领说的话,韩烟与风君渝也都不曾听见。   当薛默从躲藏的地点冲出,连杀好几个普通的元军,最终被元军团团围住,韩烟并没有看清薛默的模样,也不知道元军本是追着薛默而来,这一村的牧民只是遭了池鱼之殃、受了无妄之灾罢了。在韩烟看来,薛默是整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她来不及救,现在凶手要在她面前再度行凶,她怎可能只在一边看着?   所以,鹿老手掌成爪抓向薛默的时候,韩烟下意识地出声喝止了。   韩烟现出身影,风君渝自然跟了上去,待他看到趁机往后退的薛默时,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寒芒。视线轻轻扫过薛默,风君渝便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转到鹿老与鹤老身上,其他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鹿老凝神打量了韩烟与风君渝两眼,目光接连闪烁,面上竟然挤出一丝笑意,“两个小娃娃,朝廷办事,你们也想插手么?我劝你们还是速速退去,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风君渝暗暗捏了捏韩烟的手掌,嗤笑了一声,语中带着一丝讥诮,“玄冥二老,你们什么时候竟做了朝廷的爪牙?尊师百损道人居然也由得你们,莫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   鹿老鹿杖客与鹤老鹤笔翁皆是大惊,鹤笔翁本身脑筋迟钝,倒是没有鹿杖客感受深刻。他二人的师承来历,一向极少有人知道,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竟被一个年纪不足双十的少年一语道破,再听他口气中对他们师尊全无半点尊敬,让他的忌惮更是加重了几分。   众元兵静静地围成一个十丈方圆的包围圈,那统领见事情发生变故,悄悄地退了开去,隐入元兵的队伍中。他想得很通透,若是万一待会儿发生争斗,也好快速远离危险之地,便是玄冥二老胜了,他亦有要带领属下注意薛默、防着他趁乱走脱为借口。   鹤笔翁知道自己不比师兄聪明,一直以师兄鹿杖客马首是瞻,师兄让他上便上,让他退便退,这时也不例外,只等着师兄的决定。鹿杖客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虽被风君渝一席话所惊,但眨眼间便压下了心头的震惊,戒备地盯着风君渝与韩烟,玄冥二老这一生最怕的便是师尊百损道人,而能说出他们师尊百损道人的人,又岂是好惹的?   鹿杖客可不信凭这两个小娃娃能知道他师尊的名讳,由此可见,他们身后至少有一个与他们师尊相当的长辈,一念至此,鹿杖客不敢怠慢,语气明显比之刚刚客气了不少,“敢问两位师承何人?可否让家中长辈出来说话?或者,这之中有什么误会?那薛默乃朝廷重犯,我们是定要拿了他的,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鹿杖客生性谨慎狡诈,之前他劝说风君渝与韩烟离去,并非是他怕了风君渝二人,实是他见了他们的轻功身法,瞬间想到了他们身后的长辈,后又被风君渝一语所惊,更是愈加小心翼翼。鹿杖客不知风君渝与韩烟的实力,单看两人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让他放在心上,他们的师父或者家长,才是让鹿杖客小心的存在。   鹿杖客与鹤笔翁师兄弟本是贪恋权势富贵,才会以一流高手之身投入汝阳王府。薛默的这档子事,他二人原来并未参与,只后来汝阳王损兵折将,还是让他逃脱,汝阳王才求到玄冥二老那里。玄冥二老并不清楚汝阳王为何会如此重视那个叫薛默的小子,竟不惜一切也要活捉他,还不能有一丝损伤,但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府好吃好喝供着他们,汝阳王将事情一说,他们也只能走这一遭了。   果然,他二人一出马,立时便追得薛默如丧家之犬。只这薛默实在滑溜异常,因着汝阳王特意交代要捉活的,他们也不能出太过强烈的手段,若是将薛默逼得玉石俱焚,他们的面子也便生生损了。正是这一点,让薛默屡屡抓到漏洞,一路逃到了这里。   玄冥二老那个憋屈,他们不能杀了薛默出气,眼看着他进了村,又躲藏得无影无踪,一腔子怒火便再也压不住。两人原是穷凶极恶的人物,心里也没有无辜不无辜的想法。   一声令下。   薛默不是能躲么?烧光了看他躲到哪里去。   薛默不是能忍么?一个一个、一家一家杀,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段时间的餐风露宿、昼伏夜出,几乎让在大都养尊处优多时的玄冥二老忍无可忍,若不是答应了汝阳王,在汝阳王面前拍了胸脯、说了大话,他们早已一掌拍死薛默了,哪里还会容得他躲藏到现在?   好不容易追上了薛默,这一回玄冥二老是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了,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想半路杀出了风君渝与韩烟。生性谨慎的鹿杖客还是压下怒火,不欲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凭你们,还不配见我们师父!”风君渝心知鹿杖客已生了忌惮,却是不买他的帐,玄冥二老的最强依仗,那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他与韩烟都不惧,“鹿杖客,你也无需试探,此处只我与烟儿二人。今日之事,我们身后这人留下,再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便不可善了。”   “交代?交代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村子在朝廷境内,村中居民自然应属朝廷治下之民,我等奉命捉拿重犯,此村中人窝藏包庇朝廷钦犯,难道不该杀?”   鹿杖客本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一再容让,风君渝都不识抬举,此刻终是耐心告竭。方才他凝神感受,发觉周围除了这两个小娃娃,确是再无其他人的气息,心里便也信了风君渝师父不在的话,当下恶向胆边生,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不管这两个小娃娃的长辈是谁,只要不被他们知道,又能奈他何?   下了决定,鹿杖客的念头顿时变了,再看向韩烟时,见她虽则身量还小,却出落得秀美绝伦、隐隐已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竟是暗暗有了龌龊想法,心道这小姑娘倒是可以先留些时候。自从追着薛默以来,他便没有了软玉温香在怀的机会,现在一经生出龌龊,心头便是一阵火热,再也压抑不住。   “若是你们执意不走,说不得我等只能认定你们是那薛默的同党共犯,到时候一并捉了拿去大都,便是你们师尊长辈来了,可也为时晚矣!” 作者有话要说:  动手了动手了,下一章就要打架了。。。   ☆、含怒出手退玄冥   “废话少说!要打便打,寻什么借口?”   风君渝还未答话,韩烟已忍不住娇喝一声,率先一掌击出。对以鹿杖客、鹤笔翁为首的这帮子元军,韩烟心中是充满恨意的。虽然有风君渝安抚,让她的情绪安稳了许多,但见着鹿杖客等人非但没有半点自责愧疚之意,还出言栽赃污蔑,原本暂且压制下去的杀意不可避免地再度冒出头来。   村中牧民大多世居此地,一向老实巴交、循规蹈矩,怎可能是朝廷钦犯的同党共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事,怪不得我!既然不想走,便都留下吧!”鹿杖客见韩烟动手,正求之不得,手掌一翻,鹿头短杖迎了上去,口中还不忘吩咐,“师弟,我先解决这两个小娃娃,你去捉薛默,别让他再跑了!”   鹤笔翁应了一声,一拽手中鹤嘴双笔,正要动手,却见风君渝脚步一错,玄色身影化作一缕轻烟。鹤笔翁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君渝已站在了薛默身后,一手按住薛默肩头,一手成爪搭在薛默咽喉,挑眉微笑。   “别动。”风君渝朝着鹤笔翁微微摇头,轻声道,“否则,我这手轻轻一使劲……”   鹤笔翁脚下一顿,果然停了下来,一脸的震惊不似作假,“你……你们不是来救他的么?”   原本以为是来救人的人,居然捉了那个“人”,用他的生死来威胁抓人的人?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戏剧化了一点,不说鹤笔翁,周围那些元兵也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最难以相信这一变故的人还是薛默,方才一听鹿杖客让鹤笔翁来捉他,薛默的全副注意力自然在鹤笔翁身上,哪里想得到风君渝会忽然发难,待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风君渝扼住了喉咙。   当然,即使薛默有了戒备,能不能躲过也还是两说。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救他的?他与我们无亲无故,是死是活又与我们何干?还是说,你们紧追不舍便是要取他性命,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代劳。”   风君渝扼住薛默喉咙的手渐渐收紧,语声中的淡漠与不在乎让薛默心头一阵冰冷,他知道风君渝并不是说笑,只要一个不如意,他绝对下得了手杀他。   难道他费尽心思,没有被元兵追上捉住,却要莫名其妙地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薛默的脸因为无法呼吸涨得通红,甚至连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停……停下!我不过来就是了。”鹤笔翁终于相信了风君渝的认真,他本就生性迟钝,比不得鹿杖客狡诈多变,心里一直记得汝阳王要求将薛默毫发无伤地带回大都,立时便停步驻足、投鼠忌器,“你快松开,不然他真死了!”   “很好!”风君渝稍稍放开手,“现在后退十步。”   鹤笔翁看看因为窒息已经开始翻白眼的薛默,再看看一脸冷漠的风君渝,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地往后退去。   风君渝见此,也适时地松开了手,却仍是制着薛默。薛默的生死,风君渝一点都不关心,他原就看出了鹿杖客鹤笔翁对薛默的重视,这才以薛默的性命相胁,果然是奏了效。解决了鹤笔翁这个威胁,风君渝移开视线,看向与鹿杖客争斗的韩烟。   韩烟平时除了与他和原白羽对招之外,再没有其他机会与人争斗。她习练的小无相功集佛道两家之长,具有极强的包容性,便连深入肺腑经脉的寒毒都能驱除,并不怕玄冥二老阴毒的玄冥神掌。   玄冥二老最强的是他们的合击之技,若论单人的武艺,也就勉强排入准一流高手的境界罢了。现在鹤笔翁不敢上前,只有鹿杖客一人,韩烟要对付他应是不难,有经验丰富的准一流高手喂招,又有他在一边看着,却是个极好的增长见识、积累对敌经验的机会。   此时此刻,短短时间之内,韩烟与鹿杖客以快对快,已过了几十招。韩烟初时与鹿杖客掌力接触,只觉得鹿杖客掌力极强,竟是如排山倒海一般,且内中蕴含着一股极阴寒的内力,两掌相交间寒冷透骨。这掌力虽然冰寒,较之韩烟当时寒毒爆发却是不能同日而语,小无相功包容温和的内劲瞬间裹住冲入体内的寒气,同化驱除。   几招之后,韩烟彻底放下心来,渐渐地越打越顺手。她原是含怒含恨出手,心底存了杀意,并不像平日那般留下五分余地,与鹿杖客争斗,自然不比风君渝、原白羽跟她喂招,慢慢的,韩烟由开始的七分力加到了九分力。   脚下踩着凌波微步,身形飘忽不定,不管鹿杖客怎么出招,韩烟自走自的步子,一派悠闲自在,便如庭院闲步一般,已立于不败之地。天山折梅手、白虹掌力接连使出,只攻不守,占尽了便宜,更是得理不饶人,招招向着鹿杖客的要害招呼,直逼得鹿杖客连连回防,再没有半点脾气。   鹿杖客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气闷。他原本觉得擒下韩烟,击杀风君渝十拿九稳,即使要费点时间,也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谁曾想仅只眼前这个小丫头一人,就让他吃了瘪。   他感觉得出来,韩烟的内力比他差了不止一筹,但这女娃年纪小小,身法却是鬼魅般高明,一向让他自得非常的绝招使出来,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一片。初时还好,这女娃的对敌经验明显不怎么样,出招的速度、角度、衔接都有些生涩不自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不知名的精妙招式纷纷向他攻来,他除了用鹿头短杖将自身护得水泄不通,便再没有其他办法。   他出招打不到对方,对方出招他只能接着。接不住?接不住虽然不会死,但不重伤也得脱层皮!让他用血肉之躯去硬抗,他是万万不敢的。   骑虎难下,再看看一边虎视眈眈的风君渝,鹿杖客心里渐渐生出了悔意。他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撞上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人后辈?看人家的样子,明显是将他当成了陪练。若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先行示弱退去,再来寻那薛默。   他就不信,这两个小娃娃还能带着那薛默走不成?万一薛默真与他们走在一处,到时候两个小娃娃在明、他们在暗,也更好行事。   哼!全是那汝阳王一道毫发无伤的命令闹的!   鹿杖客心念急转,开始思索起脱身之策。有韩烟与风君渝两人在,今晚他与鹤笔翁要带走薛默已不可能,看风君渝刚刚的架势,若他让鹤笔翁带着众元兵强攻,薛默还真有很大可能死在风君渝手下。就算他与鹤笔翁联手,恐怕亦是奈何不了这两个小娃娃。   但若是他与鹤笔翁真的想走,这两个小娃娃轻功虽精妙,却也拦不住他们。一念至此,鹿杖客眼看着韩烟一掌袭来,竟是只微微一侧身子,避过要害,放弃了抵挡。   嘭!   韩烟的手掌毫不意外地在鹿杖客肩头击实,鹿杖客循着她的掌力急速后退,半途中喷出一口血来,顺势脱出了韩烟的攻击范围,身形极快地掠过鹤笔翁身侧。   “走!”      ☆、敢问缥缈在何方   逃了?   韩烟觉得满腔怒火只发泄出来一半,另外一半还留在心底,憋得极难受。风君渝望着鹿杖客鹤笔翁消失的背影,似在意料之中般挑了挑眉,放开了按在薛默肩上的手,向围成圈的众元兵望去。失去了风君渝的支撑,被制住穴道的薛默毫不意外地跌坐在地上。   众元兵见此,纷纷从鹿杖客鹤笔翁抛下他们单独逃走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竟是一哄而散。   风君渝眸中闪过一丝寒芒,掌中不知何时已扣满了石子,用暗器的手法发出去,石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向四周散开。即使没有刻意习练过,以风君渝的目力与控制力,准头仍然极佳,几乎是例不虚发。   脑海中闪过冲天的浓烟、吞吐的火蛇,以及牧民们死不瞑目圆睁的眼睛,韩烟发觉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冷静,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足尖点地,展开身形向仓皇而逃的元兵追去。   天早已黑了下来,空气中满是东西焚烧后的烟火味,带着冷意的夜风拂过面颊,吹起她墨黑的发、浅绿色的衣,也撩开了一直萦绕周身的热气。凌波微步的速度极快,转瞬间便追上了前方的几个元兵,没有半点犹豫迟疑,韩烟一式天山折梅手,掌间内劲轻吐,向眼前元兵的背心击去。   逍遥一脉的武学本就精妙异常,韩烟用来对付只习练过军中粗浅功夫的元兵,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第一个受了她一掌的元兵哼都未曾哼上一声便瘫软在地。韩烟看也不看,面上表情未变,身形一转,手腕翻转间一个变招,拍向旁边的元兵。   韩烟的身影如穿花蝴蝶,翩跹在逃散的元兵之间,没有人是她一合之敌,不过片刻,倒在她手下的元兵已超过二十名。短短数息之后,周围除了韩烟、风君渝和跌坐在地的薛默,便再没有活着的人了。韩烟垂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视线定格在一处坍塌燃尽的废墟上,半晌没有出声,风君渝只默默地陪在她身侧,也是没有开口。   “君儿、烟儿!”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寂静,“怎么回事?”   “师父!”   仿佛一下子从某种状态清醒过来,像是迷路的孩子陡然见着寻来的亲人,韩烟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乳燕归巢般投入原白羽怀里,“师父,他们……都死了。”   听出韩烟语中强自压抑的哽咽,原白羽轻皱了皱眉,抬手环住韩烟微颤的肩,视线扫过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元兵尸体,转向上前行礼的风君渝,“杀人了?”   风君渝微微点头,屈指一弹,扣在指间的一粒小石子瞬间击中薛默,“具体的原因,恐怕要着落在这位仁兄身上。”   薛默觉得肩头一麻,下意识地抬手覆住,却是发现自己能动了。挣扎着站起身来,动了动有些酸麻的双腿,向着原白羽的方向行来,躬身深深一揖。   “小子多谢三位救命之恩!”   薛默约摸二十出头,褚色的衣衫有些脏乱,很多地方都划破了,脸上还算干净,生得眉清目秀、俊朗非凡,语声诚恳真挚,举止有礼有度,若不是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倒确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翩翩佳公子。   原白羽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轻轻拍着韩烟的背,“多大的人了,还冲着师父撒娇?当心让你君哥哥看了笑话。那些个人今日既做了恶,有此报也是该当,杀了便杀了,没什么了不起,何况人死不能复生,烟儿为他们报了仇,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力,早些放开才是。”   “我知道……”韩烟吸吸鼻子,抬起微红的眼来,“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了,这些村民师父会让人好生安葬,现在跟师父回去可好?”   韩烟点了点头,脱出原白羽怀里,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露出一抹笑来,“师父、君哥哥,我们回去。”   原白羽与风君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三人便转身欲要离开。   “前辈请留步!”   喊出前辈的薛默觉得有些无力,这师徒三人不理他的道谢、自说自话也就算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一边,难道他们都没有看到么?而且这个所谓的师父,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若不是现在他有求于对方,这声前辈能不能叫得出来还是两说。   原白羽闻言转过身来,见着薛默还在似是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走?”   “小子想向前辈打听一件事。敢问前辈,可知晓缥缈峰灵鹫宫在何处?”   原白羽微微一怔,“你是何人?打听灵鹫宫做什么?”   “前辈果真知道?”   薛默面露喜色,看来他行险一搏是搏对了。那玄冥二老不知会不会去而复返,他又不敢寻普通人打探,若是眼前这三人不知道,他就要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再言其他了。   原白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细地打量了薛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可是姓苏?”   薛默摇摇头,眸中已有些了然,“小子薛默,祖上师祖倒是姓苏。”   “姓薛?祖上可是薛慕华?”   “正是。”   “可有凭证?”   “有。”薛默伸手入怀,掏出一枚一寸见方的玄铁令,双手呈于原白羽。   原白羽收了玄铁令,指腹摩挲着划过上面的暗纹,“确是逍遥令的副令。你随我上山。”   “是!”薛默大喜过望,跟在了原白羽身后。   在四人走后不久,两道身影静静地走了出来,残余的火光映照下,显出两人的模样,正是那之前抛下百多元兵独自逃离的玄冥二老。   “师兄,薛默真的一道去了,我们怎么办?”   “等!过会儿咱们悄悄跟上去,认准他们的落脚之地。”鹿杖客狠狠地磨了磨牙,“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与那三人呆在一起,只要让我们寻到机会……”   “师兄好主意,就这么办!”鹤笔翁连连点头,末了一脸疑惑地问鹿杖客,“师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咱们行走江湖也算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天山地界还有高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总之,小心地避着他们,捉到薛默就行,别节外生枝。”   “师兄尽管放心。”鹤笔翁拍着胸膛保证,“不过,你先前让那小丫头打了一掌,不碍事吧?”   “那小丫头内力不济,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鹤笔翁放心地点了点头,指着原白羽四人快要消失的背影,“师兄,他们走远了……”   “走!我们跟上。”   玄冥二老退去本就是权宜之计,见风君渝与韩烟果然未曾追击,两人掠出一段,便又小心翼翼地潜了回来。后来见着原白羽出现,为免靠得太近被发现,玄冥二老皆是极力隐藏气息,远远地躲在一边,所以薛默与原白羽的对话,他们并没有听到,不然闻得灵鹫宫之名,联系到江湖秘闻,兴许真能想起什么。      ☆、逍遥宫细说缘由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暗蓝色的天空似乎特别干净,寥寥几粒星子闪烁,薄薄的一层月光倾泻而下,给山中的草木岩石镀上了淡淡的银光。林间风吟虫鸣,却愈显得四周宁谧非常。   韩烟几人皆是内功有成、内息悠长之辈,即便是薛默,那轻功身法展开来,速度也是不慢。离开了村庄,上得缥缈峰,带着沁骨凉意的夜风拂过面颊,韩烟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她有些不信,那些刚刚还鲜活地存在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消失在漫天的大火中。   早先韩烟急急出手,并未看清薛默到底是不是村中牧民,现在她自然是早已看清了。前后稍一联系,某些答案便清清楚楚地呈现了出来。   人大抵都是这样,虽然明知道一件事情的发生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总会因为关系的亲疏远近产生偏向性的看法。像韩烟这般,即使心底清楚村中的惨剧不能完全怪罪薛默,或许没有薛默,那些元兵依然不会放过他们,说到底,薛默本身也是个受害者,只因着薛默与她非亲非故、村中牧民与她相识,她便会下意识地迁怒薛默,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若是薛默没有逃到村中,是不是这场惨剧就能避免?   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韩烟已随原白羽进了逍遥宫。进了花厅,在平日的位子上坐了,原白羽抬手一引,示意薛默坐下。   “灵鹫宫之名已有多年未用,如今却是唤作逍遥宫了。”有小丫头送上香茗,原白羽随手接过轻抿了一口,搁在旁边的几案上,“你祖上既是薛慕华,也算与我逍遥派有一分香火情,不知此次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薛默有些讶异于原白羽的直接,沉吟了片刻,斟酌着道,“小子祖上曾有留言,言道凭借那逍遥副令,可求逍遥一脉一事,不知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原白羽点头,“当年本门无崖子祖师遭难,幸得门下苏氏一脉护持,待诸事尘埃落定,苏氏一脉因无崖子祖师了了心愿、撒手西去,不愿意随新任掌门回缥缈峰,只在祖师墓地结庐而居。新任掌门有感苏氏一脉对本门大功,曾准许其将自身所学传下,并留下逍遥副令,承诺凭此令牌随时可回缥缈峰,若其后辈持此令,可求当代掌门一事。你祖上确属苏氏门下,逍遥副令在你手上,倒也不奇怪。”   韩烟听得皱了皱眉,插嘴道,“师父,拿着令牌就能求你做一件事,若有那伤天害理、或者根本做不到的事,难道师父也要答应么?”   “自然不是。”原白羽失笑,“烟儿担心得过了,师祖既然留下话来,怎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曾考虑到?他求到师父这里,最后还不是师父说了算?”也不顾及薛默听了有何感想,径直转向他问道,“所求何事,说吧,若是可以,我自是不会推脱。”   “若小子想求前辈收小子为徒,不知可否?”   原白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轻皱起眉细细打量了薛默几眼,“我观你行止,当是受了苏氏传承,为何还要拜我为师?”   “前辈有所不知。小子沦落至此,皆拜元帝与汝阳王所赐,小子身单力薄,无力报仇雪恨,惟愿拜入前辈门下,学得上乘武功,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以慰家父家母、并一干亲族在天之灵!”   “这又是何故?”   “前辈已说过,当年逍遥派祖师曾答应苏氏一脉将所学传于后辈,我薛家祖上乃是精于岐黄之术,传到小子这一辈,小子虽不才,却也自信得了祖上三四分真传。不怕前辈笑话,我薛家在洛阳也算小有名声,不说活死人肉白骨,也让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薛神医。”   说到自己家族的薛默是与有荣焉的,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捏紧拳头,双目隐现红丝,“那日洛阳城内江湖人争斗,波及一街边的妇人,那妇人一只手臂被利刃齐肩割去。当时小子刚好在场,看那妇人可怜,思及书卷中有断肢续接之法,便不自量力提出勉力一试,幸得运气甚佳,过程极其顺利。过得半年,那妇人手臂复又长好,虽不如原先灵便,亦不可再提重物,平日生活却是丝毫没有问题。”   “这原是一件好事,小子初时也并未多想。待得一日洛阳府尹找上门来,延请小子上大都为太后诊治眼疾。洛阳府尹直言乃是见了小子当街为那妇人续接手臂,既然手臂断了能接上,自然眼睛瞎了也能换,希望小子能为太后换上活人眼睛从而复明。”   薛默惨然一笑,“洛阳府尹此言虽有异想天开之嫌,但若不是亲见,又有谁能相信断肢续接?换眼之举,却是有例可循!小子深知为太后诊治事关重大,并没有在府尹面前露丝毫口风,只因小子清楚治好了是皆大欢喜,若出了什么意外,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小子不敢冒险,兼之家父有言在先,婉言将此事推脱了。原以为到了这一步便无事了,不想那府尹认定小子是有意拿乔,落了他的颜面,竟将小子能断肢续接、却拒绝为太后诊治的事上报了元帝。”   “元帝震怒,让汝阳王全权负责,务必带着小子进宫。汝阳王本是军旅出身,脾气直接暴躁,竟是招呼都不打,捉了小子父母与一干族人相胁,家父家母性子刚硬,若汝阳王好言相劝、好生相商,事情可能还有转圜余地,但汝阳王一番胁迫,又当场斩杀了多名族人,却是逼得家父母在小子面前双双自尽,留下话来宁死不予皇家任一人诊治!”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薛默瞧了忽然插嘴的韩烟一眼,答道,“小子自知武功不济,随身配有各种药物防身,当日也是靠了这些效果各异的药粉,方能多次化险为夷。后来元兵紧追不舍,小子药物用尽,别无他法,只得东躲西藏,若非汝阳王还指望着小子为太后治眼,说不得小子早已身首异处。”   “对那逍遥副令,家祖家父一直不信,若不是祖上所传,只怕已不知丢去了哪里。小子本也不抱希望,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存了一丝念想罢了,谁知竟真个让小子巧遇前辈,总算是天不亡我薛氏一门。前辈,不知小子所求……”   薛默有些紧张地望向原白羽,原白羽指节轻扣着边上的几案,发出清晰又有节奏的轻响,“拜师一事,因我早年下过决定,这一生只收君儿与烟儿两个弟子,却是不好直接收下你。不过,你所求无非是习武复仇,我可收你做记名弟子,择两门绝技授予你。如今眼看着天下将乱,群雄并起,你也未必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薛默大喜,起身便拜倒,“薛默拜见师父,多谢师父成全!”   “嗯。”原白羽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虽年长,但君儿入门在前,你需称他作师兄。”转向韩烟,“至于烟儿……便唤你一声师兄吧。”   原白羽发话,薛默虽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明白自己这个记名弟子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怎么比得过风君渝、韩烟关门弟子的身份?以后他想在缥缈峰常住,自然要处处小心在意,当下不敢怠慢,口称师兄,持礼见过风君渝。   韩烟心里有气,没有理会薛默的示好,向原白羽告辞了一声,便出了逍遥宫。风君渝跟了出来,眼见韩烟神色不渝,想了想轻声道,“烟儿,若那薛默不是逃到村中,而是进了咱们缥缈峰,那些元兵追来又会如何?”   若是进了缥缈峰,自然是有来无回。   韩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风君渝,眸中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干净,“我明白了。君哥哥,谢谢你。”   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护住那些在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天龙里苏星河是被丁春秋毒死了的,这里假设他没有死,那换眼的例子,指的是虚竹给阿紫换。恩,眼睛都能换,断肢续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吧?   ☆、最是伤心离别处   自那晚原白羽答应了收薛默为记名弟子,薛默便在逍遥宫一处独立小院住了下来,平日里原白羽教导风君渝与韩烟,也并不与这薛默一起。过了一段时间,虽然居于缥缈峰上,韩烟无法完全避免偶尔与薛默碰面,但再见着他,却是将不满尽数压到了心底,未在面上表露分毫。   时间缓缓地过去了十来日,这一日晚,原白羽正为风蓝鸢施完针,嘱咐了几句,还是一成不变地调养休息,韩烟默默地听了,难掩一脸的担忧,风君渝亦是面色难看,反倒风蓝鸢自己丝毫不在意,柔声安慰着两个孩子。   “君儿、烟儿,你们不必如此。”风蓝鸢支撑着半坐起身,“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能多活这么多年,看着你们慢慢长大,此生我已别无所求。”   “不,风姨!”韩烟扑到风蓝鸢怀里,红了眼眶,“一定有办法的,师父,你说句话,风姨还有救的,对不对?师父……”说到最后,韩烟已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风蓝鸢的身子已虚弱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恐怕是命不久矣。   风蓝鸢摸了摸了韩烟头顶,叹了一声,笑道,“傻孩子,若是原师父有办法,还用等到现在么?人皆有一死,风姨不过是早走一步罢了,也没有什么。说到遗憾,却是没有机会亲自送烟儿出嫁了,烟儿不要怪罪风姨才是。”   “我不要嫁……”韩烟呜咽着、胡乱地摇着头,“我只要风姨好好的……”   “是,风姨会一直好好的。快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风蓝鸢失笑,轻轻拍着韩烟后背,转向风君渝,“君儿,烟儿是妹妹,你这做哥哥的可得好生护着她,不然娘不答应。不过,你一直做得很好,娘相信你日后也会如此。”   风君渝点头应了,没有多说什么。风蓝鸢满意地笑了,缓缓合上了眼。她如今几近油尽灯枯,若不是方才原白羽一番施为,只怕连说这么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现在自是累倦了,沉沉地昏睡过去。   韩烟很清楚风蓝鸢的情况,见她睡过去,便强自忍了泪意,跟着原白羽与风君渝出了卧室。迎面有微凉的夜风吹来,吹干了韩烟面上残留的泪痕,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一路与风君渝一道送原白羽出了门,原白羽停下脚步,看向韩烟两人,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沉下脸,转头望向远处的几株高大云杉。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原白羽的声音淡淡的,很平静,透着某种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的韵味。韩烟与风君渝皆是一惊,下意识地顺着原白羽的视线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树影憧憧,风摩挲过枝叶“沙沙”地响,除此再没有丝毫异样。   “还不出来么?罢了,来我缥缈峰拜访,少不得由我亲自相请。”   原白羽的声音还是听不出半点异样,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凭韩烟的境界与眼力,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虚影一闪即逝,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原白羽再次出现,站立的位置与之前丝毫不差,只眼前多了两个眼熟的人。   五十来岁,高眉深目,似是西域人,此刻跌坐在地,惊骇地望着原白羽的,可不正是先前追击薛默的玄冥二老么?   “是你们!”再次见着造成村中惨案的罪魁祸首之一,韩烟的感觉很复杂。   玄冥二老所有注意力都让原白羽夺去,却是无暇理会韩烟。这玄冥二老上回没有捉到薛默,心底一直耿耿于怀,被韩烟惊走之后甚至去而复返,悄悄地跟在韩烟几人身后上了缥缈峰。为了避免与韩烟几人冲突,两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寻找机会,不敢靠得太近,加上缥缈峰占地极大,他们有自信不让人发现踪迹。   原白羽收了薛默为记名弟子的事,玄冥二老并不知情,只这些天来两人见薛默在缥缈峰住下,没有任何下山离去的迹象,渐渐地便等不了了。原是想摸清原白羽师徒的作息规律,择机动手,却不想还未成行,就栽在了原白羽手里。他们想过原白羽的武功很高,这也是他们不愿意与他正面冲突的最大原因,但没有想到原白羽会可怕到如此程度。   一招,仅仅是轻描淡写地一招,他们师兄弟二人便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   甚至来不及看清原白羽的动作,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被他制住穴道扔在地上。自出道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他们忍不住开始怀疑,便是师尊白损道人来了,恐也不是原白羽的对手。   “阁下,我们师兄弟并未有意冒犯,实是不知此处乃阁下居所,否则断不会在此停留,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望阁下海涵。”打又打不过,鹿杖客很干脆地服软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原白羽是刚刚才发现他们。   “既是无意闯入,为何当晚悄悄尾随,先前又多日徘徊不去?”   原白羽轻轻的一句话,却似狠狠地打了鹿杖客的嘴巴,直吓得他面色一白,出了一头冷汗,讪讪地道,“那是……那是我们师兄弟迷路了……对,天山地域太过广大,山峰连绵不绝,我们迷失方向了。”   这是一个极其蹩脚的理由,但原白羽既然问了,鹿杖客却不敢不答,哪怕那答案是一目了然的胡诌。他很清楚,若原白羽真要杀他们,不过举手之劳,他没有立即动手,说明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迷失方向?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原白羽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却不想你们如此不济。既然你二人无用,从今往后,那薛默我便保下了,出了缥缈峰怎么样我不理会,但在这缥缈峰境内,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这一回,看着百损那老家伙的面子上,我饶你们一次,滚!”   轻轻一挥袍袖,玄冥二老还未反应过来,已双双应声飞起,落在十丈开外,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半晌没有动弹。几声咳嗽之后,两人撑起身子,不约而同地呕出几大口鲜血,手覆在胸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没敢多看一眼,连滚带爬地下山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玄冥二老自然再没有出现。风蓝鸢的身子愈发不好,每日里昏昏沉沉,渐渐地竟是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多了。韩烟与风君渝都减少了去原白羽那里学习的次数,大多数时间都陪在风蓝鸢身边。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不管怎样不愿,该来的还是会来。大约是之前哭得多了,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韩烟反而哭不出来了,只觉得伤心难过得几欲窒息,痛彻心扉。   风蓝鸢的房间外,原白羽与韩烟静静地立着。紧紧地盯着眼前关着的房门,韩烟整整两个时辰不曾动过了,从风蓝鸢的寝室出来,风君渝单独留在里面,已经整整两个时辰。她知道,风蓝鸢必是有很多话要单独嘱咐风君渝的,她不能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韩烟只知道太阳渐渐西斜,夜幕终究吞没了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冷厉的风君渝从里面出了来,若仔细看,还可看到他眼中浅浅的红丝。相比起她来,风蓝鸢的去世,最难以接受的恐怕还是风君渝。   “师父、烟儿,我要为娘亲守孝一年。”风君渝的声音没有波澜,听不出半点异样。   韩烟心中一痛,下意识地握住风君渝的手掌,“君哥哥,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明天开新卷,正式开始剧情。。。   ☆、起意欲往中原行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温暖的阳光照在连绵的雪峰之上,顶上的皑皑白雪折射出瑰丽的色泽,和风吹来已不带寒意,反隐隐透出生命即将复苏的蓬勃活力。   距离风蓝鸢撒手西去,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多。风君渝丝毫没有假手他人,亲自安葬了风蓝鸢,之后在墓地旁边搭建了一间小木屋住下。这一年多来,风君渝没有再去逍遥宫接受原白羽的教导,却未曾停止过学习,清风古木为邻,典籍武学为伴,前些年原白羽教给他的东西,足够他日日研习印证。   韩烟虽曾说过要陪着风君渝,但毕竟两人年岁渐长,再不能与小时那般无所顾忌,韩烟最终并未与风君渝住在一处,而是搬去了逍遥宫,专心跟随原白羽学艺。每日结束功课,得了原白羽允许,韩烟都会前往风蓝鸢的墓地所在,一则拜祭风蓝鸢,一则看望风君渝,风云无阻、雷打不动,已成了习惯。   这一日,韩烟像往常一样转出逍遥宫,清丽绝伦的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梨涡隐现,恰如春天初绽的花蕾,风华乍现,墨黑的瞳眸深处,偶尔会有海蓝色的波光闪过,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是成长变化最大的时候,相较于一年多前,韩烟的身形抽长了不少,开始呈现少女独有的婀娜窈窕,略带稚嫩的容颜渐渐长开,再加上因为修炼逍遥一脉的武学,一身气质自然而然变得飘渺难测,更增了几分神秘。   也许韩烟本人尚不自觉,但这样的改变自是全数落入了旁人的眼中,比如原白羽,比如风君渝,再比如一直留在缥缈峰的薛默。   刚走出逍遥宫的韩烟,却是正遇上自外面回来的薛默。即使时间过去了那么长,即使这薛默如今已是原白羽的记名弟子,是她名义上的师兄,每回见着他,韩烟仍是会想起那一晚夕阳西下,燃尽了一整个安逸村庄的漫天大火。这是曾经扎在韩烟内心最柔软处的一根厉刺,恐怕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忘怀那时常隐隐传来的钝痛。   “师妹,你这是要出去?”见着韩烟,薛默似乎很是愉悦,语声中的温和显而易见。   韩烟微敛起笑意,点了点头,“若是薛师兄没有其他的事,容我先行一步。”   “我倒是忘了,师妹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去看望风师兄。”薛默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目光掠过韩烟手中提着的黑漆描金食盒时,有那么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却是我耽搁师妹了,师妹还是快些去吧,别让风师兄久等。”   “师父在里面,薛师兄可自行进去。”留下这么一句,韩烟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薛默静静地站在原地,眼角眉梢的笑意早已在韩烟转身的时候消失不见,他就这般凝视着韩烟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眼中那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却是与当晚火光中翩然而至的少女重合在一起,不知不觉间,薛默掩藏在宽大袖口中的双掌悄悄地紧捏成拳。   另一边,走过了熟悉的山间小道,随着风君渝居住之地的临近,韩烟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缥缈峰山腰一处隐秘的谷地,离风蓝鸢生前所住小院不远的地方,一座隆起的黄土坟墓,石刻的墓碑两旁分别立着一株一人多高的松柏,其他地方打扫地干干净净。不远处,那间小木屋边的空地上,修长的玄色身影一人一剑,身形犹若游龙,翻腾挪移,风吟剑啸。   韩烟没有上前打扰,远远地便停下脚步,目光随着玄色身影的动作移动。逍遥一脉的武学以内功与掌法见长,甚至在一长溜的绝学中,并未有剑法出现,韩烟早年还就这个问题问过原白羽,被告知剑乃杀戮之器,剑法杀性过重、戾气太盛,有悖于逍遥派中的逍遥之意。   即使是这样,逍遥宫内也不缺剑法。逍遥一脉传承了数百年,历代祖师不少皆有收集武学典籍的怪癖,当年逍遥派一分为三,许多典籍流落在外,后来逍遥派再度合而为一,李秋水那一脉的武学典籍随着她孙女儿嫁入缥缈峰,尽数从西夏皇宫带回。加上缥缈峰巫行云一脉本身收藏的,如今逍遥宫中的各家武学秘技只能用海量来形容。   数百年浮沉,也许很多门派传承早已因着历史的变迁断绝,但他们的武学绝技却仍好好地放在逍遥宫后面的岩洞里,甚至于不少流传在外的绝学秘技还没有逍遥宫收藏的完全。此刻风君渝施展的,便是云南大理苍山点苍派的不传之秘点苍剑法。   这一路剑法比起逍遥派的绝学来,自是多有不如,只风君渝资质绝佳,天性聪颖,又惯会将所学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对武学一道的理解已极深,时常连原白羽都叹服不已。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点苍剑法由风君渝使将出来,隐隐间已有些似是而非,凛冽的杀机中更多了一些飘逸闲适之感。   练武之人本就敏锐之极,风君渝又很清楚韩烟到来的时间,韩烟一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他便发觉了。眸中浮起明显的暖意,手中的剑招一经使完,风君渝手腕一转顺势挽了一个剑花,便收了长剑向韩烟迎去,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温和笑容,舞剑时的冰冷杀意全然敛起。   一年多的沉淀,风君渝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有人见着风蓝鸢过世前的风君渝,再来看现在的他,恐怕会以为看到的是前后两个人。   如今的风君渝,若是站在原白羽身侧,即使是陌生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两人必是关系密切,只因他一身温润飘渺的气质与原白羽至少有七分相似。时间一点一点剥落了风君渝身上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原先那锋芒毕露的冷漠像是临近春天的积雪悄然融化、尽数收敛,留下温润如玉的淡然与从容。   当然,熟悉了解风君渝的韩烟很清楚,这些只是外在的表象罢了。风君渝还是那个风君渝,只是将强势冷漠隐藏包裹在温和的笑容之下,愈加让人防不胜防,也许只有在动手的时候,他本身的性子才会让人窥见一二。   风君渝的变化,韩烟说不上来是好是坏,却也丝毫不在意,反正不管怎么改变,他都只是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君哥哥。相较于韩烟的无所谓,原白羽倒是极其满意,曾经开玩笑地言道风君渝总算有点逍遥派传人的样子了。据原白羽的说法,若是让知情之人知道他逍遥派这一代的传人是个整日里绷着脸的冰块,会大大地失了他的颜面。   “来了?”韩烟胡思乱想间,风君渝已唇角含着明显的笑意站在了她面前。   韩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美目弯成月牙,双手提起黑漆描金食盒,“我做了杏仁佛手、栗子糕、豆沙卷,留了一些给师父,剩下的全在这里了,你尝尝?”   “好。”随手抛下手中长剑,风君渝接过食盒单手提着,顺势牵住韩烟纤手,向不远处古木下的几方平坦大石行去。   两人挑了一方宽大的石块,肩并着肩坐了,风君渝打开食盒,捻起一个豆沙卷递给韩烟,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入口中,细细地品了品。还是一如往常清淡的味道,浅浅的甜味,有着淡淡的薄荷香,并不腻人。   接连吃了几个豆沙卷,也尝了杏仁佛手与栗子糕的味道,风君渝将食盒放到一边,转向韩烟,“烟儿,三日后我们便出发吧,你看如何?”   “三日后?”韩烟有些讶异,却还是点头应了,“三日后便三日后。”   大概是看出了韩烟的黯然与不舍,风君渝笑着安慰道,“我们不过出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会来,即使不为了那些个事,出去看看也是好的,权当游玩罢了。烟儿还未出过天山地界吧?说不得出去之后,你便再舍不得回来了!”   “我才不会!”韩烟嗔了一句,心头的不舍倒是淡去了不少。   早在半年前,原白羽将一枚精致的银叶子交给她,告诉她这是她的生身之父韩千叶留下的信物。原白羽与韩千叶的交情始于原白羽早年的一次中原之行,那时候的韩千叶是个隐忍淡漠、一心为父复仇的青年,却意外地合了原白羽的脾胃。结伴同行数月,两人因韩千叶上光明顶分开,随性而为的原白羽告知了缥缈峰逍遥宫所在,邀请韩千叶事了之后前往。   本以为依着韩千叶的性子不会来,却不想他真的在几年之后登门,更想不到的是他登门只为托付女儿。说好至多半年来接走韩烟的韩千叶失约未至,原白羽便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两个都是骨子里骄傲的人,既然韩千叶没有来,原白羽竟也未曾想法打听,只尽心教导韩烟,并在她长大后告知原委罢了。   至于韩千叶的踪迹,却是要韩烟自己去寻了。当年原白羽与韩千叶不过君子之交,即便心中惺惺相惜,原白羽也不会主动询问韩千叶的情况,韩烟的母亲姓甚名甚,原白羽说不上来,他能为韩烟提供的只有两个地名,灵蛇岛与光明顶。   灵蛇岛是韩千叶提过的他的住处,至于光明顶,当年原白羽遇上的韩千叶便是在去光明顶的路上,即使原白羽隐隐猜到韩千叶是去寻仇,但只要小心打探,总还是能寻到一些信息的吧?   不管是灵蛇岛,还是光明顶,距离缥缈峰何止万里之遥。韩烟下山为寻父,风君渝同行却也并非是单纯的相陪,具体的缘由韩烟不清楚,只知道是风蓝鸢生前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偶遇奇功农家女   准备停当,告别了原白羽,韩烟与风君渝两人结伴,向东而行。   灵蛇岛远在汪洋南海,反倒是明教总坛所在光明顶近些,所以两人决定先去光明顶打探打探,再作计较。光明顶位于西域昆仑山境内,地势颇高,此刻虽已入春,天气仍是异常寒冷,一路行来,处处可见白皑皑的积雪,好在韩烟与风君渝皆是内功有成之辈,身着薄薄的单衣亦不会觉得有何不适。   这一日,两人进了一个小集镇。走在热闹喧嚣的大街上,看着两边林立的店铺,买卖各种特色小东西小摊,以及面上洋溢着温和笑容的镇民,韩烟忽然间觉得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风君渝注意到她的表情,开口提议在此休整两日再出发,没有意外地得到了韩烟的赞同。   寻了街边一家客栈,韩烟与风君渝订了两间上房,随后跟随小二上了楼梯,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了,点了些许酒食。小二唱了声诺,道了一句稍等转身离去,韩烟手托着下巴,视线穿过开着的窗户,随意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蓦地,韩烟面上闲适的表情一变,目光定格在一处,微蹙起眉来。风君渝一直注意着韩烟的神色,见她忽然之间面色有异,不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来往的人群中,一道人影引起了风君渝的注意。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只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布,荆钗布裙,像是乡村贫女。她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是丑陋,只是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材苗条纤秀。   除了生得丑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风君渝轻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询问,韩烟像是看出了什么,眸中闪过了然之色,轻叹道,“当真好手段!”   “什么好手段?”   “你看那名女子。”韩烟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丑陋少女所在的位置。   风君渝有些不解,“她怎么了?”   “君哥哥,你仔细看看她的脸。”   她的脸?风君渝打量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吐出一个字,“毒?”   韩烟点了点头,“看她的模样,应是习练了一门异常歹毒的功夫,至少已有七八年的火候。她直接拿世间阴毒之物练功,至此内息中带上了剧毒,对敌之时只要让人沾上一点,除了她独门的解药辅助内劲,再无药可解。只如今她功力还浅,远未大功告成,一身毒气无法内敛,散了出来淤积面部皮肤之下,练功愈深,中毒愈深,待到功成圆满之日,兴许还有机会恢复容貌。”   说到这里,韩烟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创出这门功法的人,能想到引剧毒入体,融合到自身内气中,形成攻击力,虽然手段并非十全十美,却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果真师父说得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咱们出来不过几日,便见识到了此等功法,只这女子年纪不大,竟然能狠得下心来,全然不顾毁了自己容颜习练毒功……”   “你以为人人都有我们这般幸运,拜得一个好师父?”风君渝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这门功法说到底不过是取巧罢了,烟儿将所学随便拿出一门来,便不见得比不过它。烟儿如此看重那女子,怕是有别的想法吧?”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你怎么知道?”韩烟转回头来,一脸惊讶。   风君渝笑而不答,韩烟敛起惊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小声道,“我只是在想,除了散功之外,有没有别的办法保留那女子的功力,驱除她面上淤积的毒素、恢复容貌。”   风君渝心道果然,“想试试?”   “可以么?”韩烟倏然抬头,眸中漾出明显的喜色。对于一个身负高绝医术的人来说,遇上从未见过、又让自己见猎心喜的病患,总会有些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想印证某些想法,这已是可称得上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了。   “可是,我与她素不相识……”   看着韩烟患得患失的纠结模样,风君渝直接笑出声来,“但凡女子,若不是实在无法,又有谁不看重自己的容貌?那女子正值妙龄,爱美之心只怕更甚,烟儿与她仔细分说,还怕她不同意么?”顿了顿,又提醒道,“只一样,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烟儿想看看那女子的病症,自可去看,却需小心为上、让我同行。”   “这……”   韩烟想说人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让风君渝去了,总归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但记起临行前原白羽的嘱咐,再想到自己任性地想要去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病症,风君渝非但没有阻止,还因为她的安全要求同去,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见着韩烟点头应了,风君渝不再多言,径直抬起手来,对着那走过窗下的女子屈指弹出。一蓬几不可见的极淡青色,顺着指风微微撩起女子的衣摆,了无痕迹。那女子无知无觉地走了过去,竟是半点未有察觉到异样。   “追魂香?”   韩烟一眼看出风君渝下在那女子身上的物什。追魂香在人闻来并无气味,只一种唤作追魂虫的黑色小飞虫,对其味道异常敏感,即使隔了千里万里,也会一刻不停地寻到沾了追魂香的地方。追魂香炼制极其困难,寻常人恐怕连名字都未曾听过,炼成之后呈现一种极淡青色粉末,悄无声息地下在人身上,十天半月都消不了,可说是用来追踪的绝佳工具。   “还是君哥哥思虑周到,不然的话,这会儿我可能直接追上去了。”   “直接追上去?”风君渝暗暗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却有小二送上两人方才点的酒食。   摆好菜碟、碗筷,小二打了个千,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便转身离开。风君渝拿起筷子,夹起几样小菜放到韩烟眼前的空碟子里,“先用饭,其他事过会儿再说。”   韩烟笑盈盈地应了,执起桌上的酒壶,帮风君渝满上,接着拿起筷子,夹起碟子里的小菜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还不自禁地转头去看那个渐渐走远的女子。忽然,韩烟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看向窗外。   那乡村贫女样的丑陋少女面前,此刻站了两名执剑的女子,挽着相同式样的单髻,皆是三十几岁岁年纪,一着蓝衫,一着黄衫,衣衫的式样又是一般无二,看模样像是同门师姐妹。   这两人,正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门下两大弟子,蓝衫的唤作丁敏君,黄衫的唤静玄。   丁敏君觉得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只觉得不管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在方才,她的师父灭绝师太又训斥了她,骂她资质愚钝、朽木不可雕,却和颜悦色地夸奖了周芷若。二十年前是纪晓芙,二十年后是周芷若,她自问一向恭敬侍奉师父,做得半点不比那两人差,为何师父总是看不到她的努力、看不到她丁敏君存在?   纪晓芙虽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但总还是同一批进的师门,周芷若那小丫头入门才几年,却独得了师父的青眼?她真不甘心!这一回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她原想着好好表现,势必在师父面前露露脸。谁知还未到目的地,已接连几次受了师父训斥,更被派出来与一向不得师父眼的静玄来小镇打前哨,找落脚的客栈。   丁敏君是个火爆性子,吃不得半点亏,再加上她本就心情不好,现在见着撞上了一个面目丑陋之极的少女,不但不思道歉,反而觉得这丑陋少女非常碍眼,当下便柳眉一竖,一掌挥出,恶人先告状,竟是将气撒在了丑陋少女身上,“丑八怪,你没长眼睛么?”   丑陋少女似是极在意别人说她容貌,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对着丁敏君拍来的手掌不避不让,平平地一掌印上。   啪!   双掌击实,丑陋少女轻飘飘退了两步,怒视丁敏君。丁敏君的一掌原是随意而发,存了教训一番丑陋少女的想法,倒是没有下杀手,威力自是不强,轻易便让丑陋少女化解开,猝不及防之下更是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她想不到十拿九稳的一掌会落空,更没想到这个丑陋的乡村贫女身负武功,而且还不弱,吃亏之下难免怒不可遏,几乎失去了理智。   丁敏君怒极反笑,盯着丑陋少女咬牙切齿,丝毫不理身边静玄的劝说,“锵”的一声拔出手中长剑,挥剑便刺,“好啊,想不到竟还是个练家子,我倒是小看你了!”   雪白的长剑来得又快又急,完全不留余地,丑陋少女眸中闪过惊色,面色连变,足尖连点向后退去。丑陋少女这一退,更是助长了丁敏君的气势,她得理不饶人,长剑幻出层层剑影,疾风骤雨一般向丑陋少女罩去,竟似想将丑陋少女毙于剑下。   “你敢?!”丑陋少女大惊失色,似是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丁敏君就敢仗剑行凶。眼看着凌厉的剑芒就要及身,她正欲拼着重伤还丁敏君一记,却听得一声痛呼,那囚牢一般困着她的剑芒陡然间消失无踪。   叮当一声,丁敏君长剑脱手,左手捂着右手手腕,脸色狂变,“是谁?”   丑陋少女不知是谁帮了自己,趁着丁敏君失神的空挡,想也不想一指擦过丁敏君面颊,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转身飞退,钻入围观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谁?有种的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丁敏君气得浑身颤抖,双目通红,此时已管不了丑陋少女手指划过她脸的事,只狠狠地瞧着地上那根啃了一半、还连着一半肉的鸡腿骨,方才,正是这东西击中了的她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言出不逊祸根埋   丁敏君气得七窍生烟,兀自喝骂。客栈二楼,风君渝笑得正欢,“烟儿这一手,却是高明得紧。”   听出风君渝语中的取笑之意,韩烟略显呆滞地望着自己沾了些许油渍的手,记起方才情急之下,没有多想便下意识地将吃了一半的鸡腿砸了出去,不由地面上一红,呐呐地试图解释,“那蓝衣女欺人太甚,若我不出手,多半要出事……”   “这可不见得,烟儿看中的人怎会如此不济?我看那女子深藏不露,便是你不帮忙,她也能顺利走脱。刚刚临去之前,她还趁乱使坏,借机报复,那蓝衣女看来是要倒霉了。”   “真有此事?”刚一砸出鸡腿,韩烟便被自己动作吓住了,并未看到丑陋少女手指擦过丁敏君面颊的情景。   “烟儿看着便是。”风君渝的视线穿过开着的窗户,轻轻地扫过还站在原地的丁敏君两人,忽而笑道,“这不有效果了么?”   “什么?”韩烟顺着风君渝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丁敏君还在骂骂咧咧,只原先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已在她的驱赶下散去,虽时有路过的人仍偷偷摸摸地打量,却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戏。丁敏君骂了一阵,始终不见偷袭之人出来,气愤难平地拾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正欲招呼静玄一道离开,却听得静玄一声惊呼。   “丁师妹,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丁敏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触之下觉得火辣辣得疼,紧接着,钻心的剧痛与麻痒袭上心头,整张左脸像是被火烧烤一般,又似爬满了无数蚂蚁,一口一口啃食着她面上的皮肤与血肉。丁敏君忽然害怕起来,想用手碰触,却有些不敢,只能一叠声地询问静玄。   在静玄的眼中,丁敏君的左脸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异常可怖,黑黑红红的交杂在一起,整个肿胀起来,慢慢地向鼻子嘴巴以及耳后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原先完好的皮肤竟有了化脓破裂的迹象。   见静玄只是看着她不语,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惧之色,丁敏君狠了狠心,抬手向左脸摸去。   “别动!”相比起又气又急的丁敏君,静玄作为旁观者无疑要更冷静一些,眼疾手快阻止了丁敏君的动作,再细细回想发生过的事,以及丁敏君之前那一句极具侮辱之意的“丑八怪”,心里已有了猜测,“丁师妹,我看你是中了毒了,你我对此皆不擅长,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回去寻师父,再作打算。”   “中毒?”丁敏君也不笨,稍一联系,自然想到了左脸被丑陋少女手指擦过的事,不觉变了脸色,愈显得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狰狞可怖,“是她!是那个丑八怪!一定是她下的手!我定要禀告师父,将她碎尸万段!”   静玄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对丁敏君的阴沉狠毒有些意见,最终却是没有开口,轻叹一声安慰道,“丁师妹放心吧,有师父在,你定会安然无恙的。不过……”   “不过什么?”   “那行凶之人既已逃脱,必是远远遁走,人海茫茫,若她执意躲藏,只怕要寻到殊为不易。”顿了顿,静玄还是忍不住道,“况且,此事本由师妹挑起,那女子虽有错处,却不致死。得饶人处且饶人,眼下六大派齐集围攻魔教总坛,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待会儿师妹见了师父,还望师妹……”   静玄还未说完,丁敏君早已忍不住了,“静玄师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丑八怪偷袭暗算于我,用的又是下三滥的法子,足见得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邪魔歪道,怎能留她在世继续祸害他人?这事儿师姐还是不用管了,我自会与师父分说。”   明明是丁敏君挑衅动手在先,睚眦必报在后,却又将话说得这般大义凌然,静玄听了,虽仍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同门之谊占了上风,不再劝说。   “静玄、敏君,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去打探消息、寻个落脚之地么?”   严厉中带着冷漠的女声传来,丁敏君与静玄不约而同地回身执弟子礼,口中唤着“师父”。   这行来的一群人,以一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女子为首,她身着出家人的缁衣,手上搭着拂尘,背后背着一把阔剑,却未落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簪固定。她虽有了些年纪,但仔细看去容颜算得甚美,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使她看来极是诡异,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见半点笑容,几乎有点儿戏台上的吊死鬼味道。她的身后跟着数十个女弟子,半数与丁敏君、静玄装扮相似,另一半却是作尼姑打扮,她们大的三十多岁,小的不过十七八岁,队伍的最后才是不多的几个男弟子。   这些人,正是峨嵋派当代掌门灭绝师太,并峨嵋一脉的弟子一行。峨嵋门下虽也有男有女,但灭绝师太不喜男徒,那些男弟子不能得传上乘功夫,地位也较女弟子低,甚至许多时候做的都是打杂的活。   “敏君,你的脸怎么回事?”看到丁敏君的脸,灭绝师太面色一冷。   丁敏君此时被疼痛麻痒折磨得整张脸变了形,嘴角不住抽搐,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啦而下,若不是在灭绝师太面前,怕是早已忍不住叫喊惨呼出声。她现在愈痛苦,心底便愈恨那个丑陋少女,恨不得生噬其肉,当下勉力压着痛苦,向灭绝师太哭诉,少不了将丑陋少女的“恶行”添油加醋了一番。   “师父,您可要为徒儿做主……”   “哭什么哭!”灭绝师太冷声打断丁敏君的话,随意扫视了一下四周,“还不跟我走?想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众弟子应了一声,静玄扶了情况恶化的丁敏君,竟然就近进了韩烟与风君渝所在的客栈。   楼上,风君渝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淡淡地道,“烟儿,你看中的那个女子有麻烦了。”   韩烟微微眯了眯眼,“那也得看她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将她找出来。”   风君渝的意思韩烟很清楚,无非是那丑陋少女离开前的一指毁了丁敏君的容,若想救了丁敏君的性命,必须得丑陋少女的独门解药与特殊内劲相辅相成方可解毒。即使是换了韩烟出手,在不知丑陋少女用了何种毒物习练内功之前,虽能压制丁敏君身上毒素,最终用强力手段驱除,却是无法恢复她已毁去的容貌了。   据韩烟估计,灭绝师太应当没有办法为丁敏君解毒,所以她只会将注意打到那丑陋少女身上,不管是为了救治丁敏君,还是为了她自己的脸面,她定会想方设法寻到那丑陋少女,让她给丁敏君解毒,甚至还会因她伤到了丁敏君给她一个狠狠地教训。至于灭绝师太会不会下杀手,韩烟不好揣度,但若是那丑陋少女抵死不从,起了冲突,相信她也绝对不会手软。   “你明知若是灭绝师太发了狠,那女子定是逃不掉的。”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的名号极是响亮,风君渝自然是知道的,那一群人特征明显,很容易便能看出他们的身份,“如今却有一个问题,如若那女子真个被灭绝师太所擒,你想怎么做?”   这便是救还是不救的问题了。救,势必得罪灭绝,他们初入江湖,又有事情要办,将六大派之一的峨嵋派得罪了是否值得;不救,韩烟可能没机会研究诊治这个特殊病患,这般轻易放弃是否甘心。   韩烟眉间轻蹙,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先看着,我们见机行事。那女子未必无法逃脱,便是失手被擒,峨嵋派总还是要讲些理的,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      ☆、女儿泪湿轻罗衫   由灭绝师太领头,峨嵋派一行人有序地进了客栈。掌柜的一见大生意上门,竟是满脸堆笑地亲自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忙不迭地连声吩咐小二。那小二倒也乖觉,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一甩洁白的毛巾,朗声招呼道,“众位贵客是打尖、还是住宿?本店是百年老字号了,保管让众位贵客满意。”   见灭绝师太明显不想答话,人群中一名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翠绿色衣衫,容颜温婉俏丽、秀若芝兰的少女上前一步,“麻烦小二哥为我们师父准备一间上房,另外再要十五间普通的房间,准备一些简单的吃食送到房间来。”   小二唱了一声诺,抬手虚引,便欲引着灭绝师太一行上楼梯,一直跟在最后面的丁敏君忽然尖声叫道,“师父!是她!是那个丑八怪!就是她将徒儿变作这幅模样!”   丁敏君虽还未见过自己此刻的模样,但看众师姐妹的神色,再有那镌入骨髓、刻入心肺、几欲让人疯狂的疼痛麻痒时时提醒,早已猜到自己的脸十有八九毁了。所以,她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并不停地向街上扫视,即使知道那丑陋少女出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她仍不愿意放弃哪怕半丝的希望。   与此同时,韩烟看到丑陋少女去而复返,不由地有些愣了,刚刚还在说只要她一心躲藏,峨嵋派门人未必能寻到她,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君哥哥,她……她居然还敢回来?难道她就不怕灭绝师太在这里等她?”   风君渝随意地扫了一眼,老神在在地猜测道,“也许她根本不知得罪了谁,又或许她深谙兵法的虚实之道,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君哥哥!我说真的,你竟还在那里玩笑!”韩烟微撅着嘴,嗔了一句,忽然轻蹙着眉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灭绝师太一行已进了客栈,并未发现这女子了。若她真的……这等糊涂之人,我也懒得管了。”   口中说着不管,韩烟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往窗外望去。这一回,那丑陋少女并不是独自一人,她的身后,拖着一个木板藤条扎成、类似于雪橇的物件,上面半躺着一个男子。因离得远,韩烟看不清那男子的样貌,只觉得他应该很年轻,双腿上夹着木板,直直地固定着,看样子是腿骨断了。   难道是为了给这男子寻大夫看伤?   不待韩烟细想,随着一声带着满满恨意的怒喝,方才进了客栈的峨嵋派一行中有数人从门内跃出,拦在了丑陋少女眼前,并隐隐然将她围在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丑陋少女被迫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戒备地望着挡住她去路的人。   灭绝师太出近前来,冷冷地上下打量着丑陋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向身后的丁敏君问道,“就是这个小女娃?”   丁敏君看着丑陋少女的眼神如刀,充满恨意,“是!”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猛听得喀喇、喀喇两声脆响,那丑陋少女已闷哼一声,身子摔出去三丈远,晕倒在地上,一双手腕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被折断。   “好快!”韩烟只觉得眼前灰影一闪,灭绝师太以快捷无比的绝妙身法欺近丑陋少女身前,在丑陋少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折断了她的双手腕骨,并将她摔掷出去,又瞬间回到原位。这几下出手,每一下都干净利落,韩烟瞧得清清楚楚,除了感叹灭绝师太武功高绝、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之外,去也对她狠辣的作风有了一丝不喜。   “能够统领峨嵋派多年,灭绝师太‘灭绝’之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她没有立即下杀手,恐怕还是看在还需那女子为她门下弟子解毒的份上。”风君渝轻轻摇头,“烟儿若想从她手上救人,却是困难之极。”   丑陋少女被灭绝师太所擒是板上钉钉的事,韩烟此时已移开视线,不再看窗外的情况,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几乎半个身子靠在手臂上,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小声嘟囔道,“都说了不管她了……”   为了那素不相识的丑陋少女,与灭绝师太一行冲突实为不智,即使韩烟心底不甘,却是明白该怎么选择。   说话间,楼梯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正是灭绝师太一行上了楼来。时值黄昏,二楼用饭的人本就很多,眼见忽然上来手执刀剑的江湖人,这些人纷纷低下头去,状似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饭菜。人们总是无法坦然面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即便灭绝师太一行大部分是女子,却也足够让普通老百姓畏惧了。   直起身子,韩烟抬眼,循声望去。为首的是灭绝师太,接着是她的几个关门弟子,后面是十数个普通女弟子,最后才是十数个男弟子。   轻轻扫过半张脸浮肿变黑的丁敏君,韩烟的视线停在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她无疑是极美的,美而脱俗,雅而秀气,远观近看都有一种神韵从骨子中沁出,让韩烟目光停留的原因并非她的美,而是看到她的瞬间,毫无道理地自韩烟心底深处生出的熟悉感。   明明是初次见面,韩烟却觉得这少女面善如斯,竟似早已相识一般。   像是感觉到了韩烟的注视,少女似水的眼波盈盈向她望来,微带着疑惑。韩烟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异样,不敢再看,转而向后看去。   那丑陋少女还昏迷着,被两个女弟子左右挟持着,与丑陋少女一道的那名男子,居然也被灭绝师太吩咐带了上来,他依旧坐在木板藤条扎成的“雪橇”上,由几名男弟子抬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现在离得近了,他的模样直直印入韩烟眼中,再没有半点遮挡。   这个衣衫破旧的男子长得意外得俊秀好看,虽然比之风君渝仍有不如,但已是一副出色的好样貌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着这男子,韩烟心中的熟悉感更甚,如果说方才那少女只是隐隐触动韩烟,这男子给韩烟的感觉就要复杂得多了。   欣喜、酸涩、幽怨、无奈……种种情绪纷至沓来,韩烟直直地盯着那个男子,她甚至觉得整个人已一分为二,一个感受这些忽然出现的奇怪情绪,另一个不明所以地冷静旁观。韩烟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必定是极怪异,她想从这个诡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暗中操纵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么说来,她会一眼便认准那丑陋少女,似乎也是冥冥中下意识的行为。   “烟儿,烟儿……”   熟悉略带焦急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韩烟猛然惊觉,竟似从某个梦境中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的风君渝,恍如隔世。   “烟儿,你怎么了?”不知何时,风君渝已来到韩烟身侧,抬手抚向韩烟面颊,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眼睑之下,擦去那一抹凉凉的湿润,“想到了什么,竟让你落了泪?”   韩烟呆呆地抬手,果然在面上摸到未干的泪痕,眨了眨涩涩的眼睛,才发现灭绝师太为首的一行早已不见。   转头对着一脸担忧疑惑之色的风君渝,韩烟不知该作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一天,韩烟她会想起来的,咳咳。。。   ☆、黄沙里短兵相接   西域多是戈壁沙漠,出得小镇,便是一片大沙漠。金色的阳光有着温暖的质感,薄薄地在沙地上撒了一层,虽然还是很冷,总算是不太能看见积雪了。   韩烟走在风君渝身侧,不时抬眼去看前方的一行人。灭绝师太领头,几个关门弟子紧紧跟随,接着才是普通的女弟子与男弟子。自从上午离开那个小镇,风君渝便拉着韩烟加入了灭绝师太他们的队伍,灭绝师太居然没有说什么,直接默认了两人的存在。   此时此刻,在风君渝的介绍下,韩烟已知道了那日被丑陋少女偷袭毁容的女子叫丁敏君,那个让她下意识产生熟悉感的美貌少女叫周芷若,是灭绝师太时下最看重的弟子。丁敏君脸上的毒已经解了,大约是让灭绝师太训斥过了,一路走来倒也收敛了许多。只不知灭绝师太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个名唤蛛儿的丑陋少女、以及同蛛儿一起的青年男子曾阿牛,她既未说要怎么处置他们,也一直未曾放他们离开。   一边走一边来回打量走在前面的周芷若、以及后面被几个男弟子挟持着走的蛛儿与曾阿牛,韩烟的眉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这几个名字她都是第一次听到,但蛛儿与周芷若这两个名字听在耳内,她总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至于曾阿牛,看着那个破旧衣衫的青年男子的背影,韩烟的眉间越皱越紧,似乎这个“曾阿牛”身上总让她觉得有种违和感。   “烟儿。”熟悉的低唤在韩烟耳边响起,随即她觉得腰间一紧,便被揽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烟儿在看什么?”   温热的吐息染上韩烟晶莹如玉的耳垂,淡淡的粉色瞬间晕开,她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推了推风君渝,瞟了一眼前方毫无所觉的一行人,“君哥哥,我们在外面呢……”   风君渝从善如流地将手从韩烟腰上离开,改牵起她的纤手,“烟儿还未告诉我方才在看什么。”   韩烟垂下眼,“我……”   她不想骗他,但真实的情况,她却说不出来,总不能让她说这个人她觉得熟悉吧?自小生活在缥缈峰,与风君渝一道长大,莫说这样的情况实在匪夷所思,说不来他会不会信,便是她自己,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疑惑万分。好在除了在客栈初见那一次,那莫名复杂的情绪变化再没有出现,否则她可能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算了。”风君渝见着韩烟一脸为难纠结的表情,终是轻叹一声,揉了揉韩烟脑后的乌发,“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   韩烟松了一口气,忽然望定风君渝,慢慢地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信么?”   “我信。”要说这世上最了解韩烟的人,除了已逝的风蓝鸢,恐怕就是他了,便是原白羽在这一方面可能还比不过他。这件事实在来得太过诡异,韩烟的不解与疑惑更不似作假,若她真的清楚事情的原委,不可能会瞒着他。   “不说这个了。”韩烟暂时压下心底的疑虑,露出一抹笑来,“君哥哥,我们与灭绝师太他们同行,你是怎么让她同意的?”   “很简单。我们得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便想为消灭魔教妖人、匡扶武林正义尽一份力,正好遇上峨嵋派的众位,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罢了。”   “灭绝师太会答应?”韩烟很怀疑。   “她打了我一掌。”   韩烟点头,原来是试探过风君渝的能耐了。“她就不怕我们是明教的奸细?”   “是的话不是更好?放在身边监视着,随时可以动手除掉。”风君渝不以为意地轻笑,“她不会想到我们跟着他们,只是为了她的那两个俘虏。”   明教眼见着发生了变故,显然并不是打听事情好时候。不管灭绝师太是因为什么没有反对,韩烟与风君渝跟着她,一则是为了那个蛛儿,另一则,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定是很混乱,他们自然要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还有一点风君渝没有说,其实早在客栈的时候,他便已看出韩烟情绪忽变的源头,这会儿也是想通过曾阿牛、周芷若等人寻找原因。   正说话间,忽听得马蹄自西而来。走在最前面的灭绝师太一个手势,众峨嵋派弟子立时在沙丘后面潜伏下来。蛛儿与曾阿牛两人被人控制着隐去身影,拿匕首对着背心,很明显,若是两人敢出声示警,短剑向前一送,便要了他们的性命。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一眼,不再说话,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马蹄声听来很急,实则尚离得远,过了好一会儿,四人四骑才驰至近前。马上领头的骑士见着沙地上的脚印痕迹,忽然勒马驻足。这四人均穿白袍,袍上绣着一个红色火焰,静玄见此,一挥手,十数个弟子从埋伏出跃出,将来人团团围住。   “是魔教妖人,一个都不可放走!”   那四人陡见中伏,齐声呐喊,拔出兵刃,便往东北角上突围。峨嵋派人多势众,竟然也不以众敌寡,只在静玄的号令下,出来两个女弟子、两个男弟子堵截。明教的四人皆是手执弯刀,出手凶狠,奈何峨嵋派此次前来西域的都是门中精英,各个修为不错,斗了七八个回合,除了领头的那人,三名明教教众已中剑自马上摔落下来。那个领头的人却是厉害多了,一刀劈在那个峨嵋派男弟子左肩,夺路而逃,纵马奔出数丈。   “贼子休走!”   峨嵋派排行第三的静虚怒喝一声,抢上前去,欺到那人背后,手中拂尘挥出,卷向那人左腿。那人挥刀来挡,静虚手腕一转,银白的拂尘犹如灵活的匹练,避过刀锋,击在那人后脑。这一下正中要害,拂尘中又含着静虚内力,那人登时倒栽下来。   便在此时,挂在那人马匹脖颈出的竹笼子里,忽然扑棱棱飞出三只雪白的鸽子。静虚反应也快,衣袖一挥,三枚铁莲子分射向三只白鸽,其中两只应声而落,只第三枚铁莲子被方才载下马来的那人一枚暗器装歪,使得剩下的鸽子逃脱此难,冲入云端。   峨嵋诸弟子暗器纷出,却再也打它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静玄左手一摆,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她面前。自攻敌以至射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她身为峨嵋派掌门,若对付几个明教的普通教众还要亲自出手,那才是怪了。韩烟、风君渝见战斗结束,也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不近不远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上两头打死了的白鸽,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个纸卷,呈给静玄。静玄打开一看,向灭绝师太禀告,“师父,魔教已知咱们围剿光明顶,这信是向天鹰教告急的。”她再看另一个纸卷,“这上面也一样,可惜有让一只鸽子漏了网。”   灭绝师太看了一眼,冷冷地道,“有是什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痛快?也省得咱们东奔西走四处搜寻。”   众弟子恭顺地应声,静玄转向那四名白袍人喝问,“你们还邀了哪些帮手?如何得知我六派围剿魔教的消息?”   四个白袍人仰天惨笑,突然间一起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众人都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却见四人脸上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忍不住惊声道,“师姐,他们都死了!”      ☆、暗潮汹涌风波起   眼见那几个明教教众面泛青紫之色、双目圆睁、七窍流血,静玄偷觑了灭绝师太罩着寒霜的脸一眼,似是对自己的失误很是懊恼, “妖人服毒自尽,这毒物好生厉害,发作得这么快!”紧接着又咬牙切齿地狠狠道,“搜身!”   几名男弟子应了一声,便要探手往尸身的衣袋里搜查,一旁的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妖人身上藏有毒物。”   几名男弟子怔了怔,起身拿了手中兵刃挑开尸身上衣服,割断衣袋口中扎着的细绳,凝神仔细看去,只见袋中蠕蠕而动,片刻后竟游出几条身形极细、色彩斑斓的小蛇,看那模样,显然带有剧毒,方才若是伸手入内,立时便会被毒蛇咬中。   众弟子纷纷色变,尤其是让静玄吩咐搜身的几名男弟子,更是面色难看之极,厉声叱骂魔教妖人行事歹毒。灭绝师太冷冷扫过一眼, “这几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咱们今日首次与之周旋,已然险些中招吃亏,若换了魔教中的高层人物,又该如何?”   众弟子顿时噤声,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向静玄,“静玄身为大师姐,处事如此鲁莽草率,竟还不及芷若想得周全。”   静玄面红耳赤,躬身领责。   仪式所有事情毕了,众人重又前行。正行走间,忽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传来,由远及近,片刻便至身前,可奇怪的是,明明听着清脆的驼铃声近在耳边,周围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灭绝师太一抬手,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皆凝神止步、侧耳倾听。驼铃声本自西北面而来,转瞬间又从北至南,转到了西南面,紧接着往东,至东北面。如此忽东忽西、忽近忽远,驼铃声不停歇,却又发现不了异样,形似鬼魅。   峨嵋派弟子从未来过大漠,平日里没有机会听到驼铃,但不妨碍他们了解到事情的诡异,心底都有些隐隐的惊惧,当下便握紧手中兵刃,不自觉地靠拢戒备起来。   韩烟轻轻扯了扯风君渝的衣袖,面色凝重,小声道,“君哥哥,来人好高明的轻功。”   相较于峨嵋等人的如临大敌,风君渝显然轻松得多,似是根本没有将来人看在眼里,悠悠然地道,“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即使是没有阳顶天的明教,若任人打到家门口都没有反应,岂不徒惹了笑话?”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还真真是……”   话音未落,灭绝师太已朗声开口,话音远远地送了出去,“来者何人?还请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莫不是怕了?”   灭绝师太说完这句话,驼铃声戛然而止,却又传来一阵尖锐飘忽的笑声。这笑声也如方才的驼铃声一般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花样百出,吵得峨嵋众人头昏脑胀。   “老秃尼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暗哑的语声听着很是奇怪,说话的人像是故意憋着嗓子,靠近了众人耳边低语,却又堪堪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老秃尼的激将法甚不高明……”   说话间,已有一条青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人影飘忽不定,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形很是瘦长。他避开了前头的灭绝师太,穿行在一众峨嵋派弟子中间,发出一阵阵尖锐嘲弄的大笑,却又不动手,吓得众弟子呆立原地动也不敢动。   “是谁?弄什么鬼!”   还是静虚最先回过神来,挥动拂尘,像那青色的人影打去。以那青色人影的轻功,静虚这一下原是不可能打中他的,只这人大约也有心同静虚过上几招,居然停了下来,抬掌向拂尘迎去。呼的一声,拂尘与肉掌相接,静虚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直冲而来,手中一松,那拂尘再也拿不住,笔直地往半空激射而上,引得众人不自觉地抬头看去。   “静虚,留神!”   灭绝师太一声断喝,却是已经晚了。待众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向静虚时,原来的位置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再一看,那青色人影已在数丈之外,疾速向前奔走,打横抱在他双臂中的人,可不就是静虚?   “贼子休走,放下静虚!”   灭绝师太一声轻啸,手执倚天剑,提气向前追去,倚天剑直刺那人背心。那青色人影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虽有静虚拖累,速度竟然与灭绝师太不相上下。眼见着一剑即将刺中,那人在万不可能的情况下一扭身子,神奇地避了开去。灭绝师太气急,又是连刺数剑,却始终刺不到那青色人影身上。   那青色人影见灭绝师太攻来,竟似有意炫耀工夫一般,也不走远,抱着静虚围着众人绕起弯来,速度快得仅能看出看到一个淡淡的虚影。   啪嗒一声,原先飞上半空的拂尘这时候才重又落地,却没有人注意半分。连同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都凝神看着两大高手在场中追逐,尤其是峨嵋派的众弟子,眼见着灭绝师太与那青色人影疾速奔走,沙漠中的灰尘都不曾激起一点,心惊之下早已看得呆了。有心想上去帮忙,但那样程度的较量又委实不是他们能插上手的,各人提心吊胆,唯有希望灭绝师太快快救下静虚,一剑刺入妖人后心。   片刻间,灭绝师太与那青色人影已转了三四圈,只要灭绝师太稍稍上前一步,倚天剑便能伤敌,却总是差那么一步。青色人影虽起步在前,但他还带着一个至少百斤重的静虚,这场看似平分秋色的轻功较量,却是灭绝师太稍逊一筹。   待到转到第五圈,那青色人影忽然转过身来,冲着灭绝师太咧嘴诡异一笑,双手送出,将静虚向灭绝师太掷去。灭绝师太没有想到会遭逢此变,再觉出风声隐然扑面,被这一掷之力的威势一惊,忙稳住下盘,使了千斤坠的功夫,伸手去接静虚。   那青色人影一经抛出静虚,便向北面疾奔,踢得足下黄沙滚滚,一时间威势十足,很快遮住了他的背影。   众峨嵋弟子见着争斗结束,灭绝师太面色铁青,余怒未消地看着怀中静虚,便纷纷围了上去,“师父,静虚师姐……”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了静虚面色蜡黄僵硬,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早已没有了神采,喉间有个伤口,犹留着清晰的齿痕,血肉模糊,异常可怖,竟是给那青色人影生生咬死了。几个女弟子瞧着静虚惨状,不自禁地哽咽呜咽出声。   “哭什么?”灭绝师太喝了一声,“把她埋了。”   几名女弟子止了哭声,就地将静虚掩埋立墓。静玄直起身子,躬身道,“师父,您可知这妖人是何方神圣,咱们当牢记在心,为师妹报仇。”   灭绝师太扫了静玄一眼,冷冷地道,“此人吸人颈血,残忍狠毒,定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早听说他轻功高绝,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胜于我。”   一旁丁敏君恨恨地接道,“他不敢与师父动手过招,一味奔逃,只怕也是浪得虚名,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丁敏君颊上,怒道,“师父没能救得了静虚,便是不如他,是胜是负,再清楚也没有,莫不是还行那输不起的小人行径?”   丁敏君全是想拍灭绝师太马屁,却不想灭绝师太正在气头上,打不过那青翼蝠王,竟是将气撒在了丁敏君身上。丁敏君心里恨极,暗呼倒霉的同时,却又不敢反驳灭绝师太,只得躬身受教,“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错了。”   就在这时,丁敏君眼角余光瞄见站在不远处似在低声交谈的韩烟与风君渝,忽然道,“师父,咱们一路行来,一直畅行无阻,此次不过刚出集镇,便遇上了魔教妖人,连那魔教四王都出来了,您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宿荒漠福祸未知   丁敏君一语毕了,一众峨眉弟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韩烟两人所在的方向,几名平素与静虚交好的女弟子,被她这一挑拨,隐含泪光的眼中闪过怀疑与隐隐的恨意。只周芷若轻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灭绝师太,欲言又止。   丁敏君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甚至她还有意无意地将话音放大,故意让韩烟与风君渝听到。果然,听得丁敏君信口开河、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之词,饶是韩烟脾性再好,也忍不住心下恼怒,抬眼望去,却正对上灭绝师太不明意味的一瞥,当下便是冷笑一声。   “丁姑娘说话好没道理!早听说峨嵋乃是武林六大派之一,素来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掌门灭绝师太更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难道都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的么?若说我二人勾结魔教,口说无凭,丁姑娘拿不出证据胡乱攀扯,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你……”   丁敏君脸色一变,正欲喝问,却被灭绝师太瞪了一眼,强忍着低下头去。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灭绝师太意外地没有为难韩烟两人,反而训斥了丁敏君一句,一挥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灭绝师太一发话,一众弟子再不敢多言,一行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荒漠深处行去。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虽对灭绝师太这回出人意料的好说话有些疑惑,却深知两人已引起了她更深的怀疑,当下只作不知,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心底暗自戒备不提。   这般走到傍晚,天色越来越暗,原本炎热的暑气似乎一下子消失无踪。一个不大的沙丘旁,灭绝师太停了下来,立时便有男弟子乖觉地寻来枯草荒藤,生了一个火堆。留下几个弟子巡视警戒,众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因白天发生的事,一时间也没人说话,气氛很有些沉郁。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一动也不动,便如那雕塑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众峨嵋弟子见师父不睡,自然也不敢去睡,有心想劝,想起灭绝师太平日为人,以及方才丁敏君的事,又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当出头鸟。   离峨嵋派一众人较远的韩烟与风君渝,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正低声交谈着。   “烟儿小心一些,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咱们与峨嵋一道同行,怕是会让明教当做同党,受到些波及。”风君渝不放心地提醒。   韩烟了然地点头,“此刻行踪暴露,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魔王和金毛狮王自然亦能来,紫衫龙王、五散人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说不得,那青翼蝠王根本不曾离去,而是远远地跟着我们,只等我们一放松,便会再次出手。”   这些年,韩烟与风君渝虽是长居缥缈峰,未曾在江湖中行走,但对天下大势、江湖秘闻却是了解得不少,此次临行前,更是专门做过功课,说起明教的中坚力量,韩烟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青翼蝠王的轻功确实独步武林,若他想远远地吊着,还真没多少人发现得了。”风君渝叹道,“传闻紫衫龙王争夺教主之位不得,远遁海外,不再与教中诸人来往,且不去说他。原先六大派以为明教高层为着教主之位内斗不休,白眉鹰王更是创立天鹰教,自立门户,便想趁此机会先灭光明顶光明左使杨逍,再将其余人逐个击破。这次青翼蝠王出手,却是让形势大大逆转,六大派一着算错,怕是要满盘皆输。”   “你觉得很遗憾?”风君渝的语气让韩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他应该跟明教扯不上什么关系,怎么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六大派多半要无功而返的事很可惜。   风君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正想开口,却被那边灭绝师太的一番话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灭绝师太已不再不言不语,而是正为众弟子介绍明教高层的几位人物,字字句句无不说明魔教势大,正说到明教光明使者除去杨逍,还另有一人。   “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两人,地位犹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谁也不知。少林派空智大师、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倒罢了,只怕那光明右使暗中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这话一说,峨嵋派众弟子心下悚然,有些胆子稍微小一点的,更是偷偷地转头向后望,似乎那不知名姓的光明右使会忽然出现,前来偷袭一般。月光照得人的脸白惨惨的,灭绝师太瞧着众弟子神色,似是早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   “杨逍害死纪晓芙,韦一笑害死静虚,峨嵋派与魔教此仇不共戴天。你们怕些什么?百年之前,世上又有什么峨嵋派?我们只须轰轰烈烈地战过一场,便是峨嵋派自此覆灭,又有何惧?”顿了顿,灭绝师太视线一一扫过众弟子,“这一役中,你们中若有人能立下大功,日后传我衣钵,任我峨嵋派掌门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灭绝师太说得平静,众弟子将话听在耳内,却有师父在安排后事,计议门派传人的感觉,似乎她料定自己此次凶多吉少,再也不能生还,都是默然俯首,心下不自觉地泛起不祥凄然之感。   沉默片刻后,灭绝师太衣袖一摆,喝道,“大家睡吧!”   静玄应了一声,正要像往常那般安排守夜之人,却听灭绝师太道不用守夜。静玄一想,若是像青翼蝠王韦一笑那样的人物偷袭,根本不是普通的弟子防得住的,守夜也是白守罢了。      ☆、偶遇武当殷六侠   四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夜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吹过,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意。   荒漠上可供生活的枯藤灌木本就不多,在下达了睡觉的命令后,灭绝师太挥出一道掌风,便将那火堆熄灭了。白惨惨的月光照下,勾勒出缓缓起伏的沙丘,散落其间的矮小灌木丛,以及峨嵋派众人与韩烟两人的身影,投下一个一个清晰的阴影。   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灭绝师太双目紧闭,静静地盘膝而坐,呼吸悠长,似是这么坐着睡着了。但韩烟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待罢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会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暴起动手。其余人没有灭绝师太这份修为心境,再加上白天的事,不少人都有了点惊弓之鸟的意味,又哪里能安心休息?   提防着有明教高手来袭,韩烟与风君渝也都不曾睡熟,只以打坐代替睡眠,却又不会有任何疲累不适之感。相反,短短几盏茶的工夫,两人都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便是出现意外变故,也能立刻出手应对,不至于让人靠着偷袭占了便宜。   韩烟修习的小无相功,风君渝修习的北冥神功皆是逍遥派不传之秘,各中精妙之处出乎人想象。他二人又自小受原白羽亲自教导栽培,早已修炼有成,武功见识便是比之那些常年在江湖打滚的一流高手都不逊色,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否则的话,原白羽也不会同意他们结伴离开缥缈峰,独自出山打探消息、闯荡磨练。   这一晚,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可说是做了万全准备,只等着明教高手来袭,哪知道等到天色蒙蒙亮了,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半点动静都没有。   灭绝师太面无表情地招呼了众弟子,继续向西而行。韩烟瞧着不少峨嵋弟子面上明显的疲态,心道若是那青翼蝠王时不时来这么一出,灭绝师太自己倒是无碍,只怕这些弟子压力太大,待到了光明顶,还剩几分战力可就难说了。这一招虚实相间的疲兵之计确实不错,看着比之直接杀上门来的效果都强。   带着几分静观其变、围观看戏的心态,韩烟与风君渝两人慢慢地跟了上去。当年那一场火光下的杀劫过后,韩烟自身某些想法的转变,再加上原白羽、风君渝有意无意地引导影响,她的心性比之小时早已有了很大不同。不说峨嵋派一行中,灭绝师太专横霸道,丁敏君嚣张跋扈,让韩烟根本没有好感,峨嵋派既然身在江湖,便免不了刀光剑影,今日还在以除恶之名杀别人,明日让人一剑杀了,也没有什么稀奇。   峨嵋派既然倾巢出动想覆灭了明教,难道还不让别人反抗不成?   所以,像这般冷眼旁观峨嵋派与明教两帮人争斗,韩烟心底是一丝波澜都未有,即使有生命在她眼前逝去,她也依然心安理得。当然,若是换了无辜的普通人被卷入其中,她倒是不介意出手帮上一把。   这般走出百余里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是隆冬,仍觉得炎热。正行走间,西北方忽然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峨嵋派众人不用灭绝师太吩咐,便已加快脚步,向着声音的来处疾奔。   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落后灭绝师太一行几步跟上。不多时,两人面前便出现了几个腾挪激斗的人。奔至近前,才看清是三个白袍道人在围攻一个中年男子。仔细看去,那三个白袍道人的左手衣袖处,皆绣着一个红色的火焰图案,显然是明教中人。中年男子手舞长剑,将一柄三尺青峰舞得密不透风,护得周身的同时还有反击余地,剑光闪烁,以一敌三之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韩烟看了一会儿,便看出那三名白袍道人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看中年男子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早有了克敌之策。果然,中年男子手中长剑越舞越快,到了后来,道道银色的剑芒连成一片,逼得三名白袍道人左支右拙,连连后退。   忽听得中年男子一声轻喝,一剑避开三名白袍道人中的两名,闪电般刺出一剑。剑尖毫不意外地刺进第三名白袍道人的胸膛,从背后穿出。   观战的峨嵋派众弟子见中年男子一剑得手,瞬间除去一人,忍不住喝起彩来,却也没有上前相助,看那模样,竟是与中年男子相识的。余下的两名白袍道人见己方死了一人,而对方又来了帮手,自然再不肯斗下去,对视了一眼后,便纵身分向南北两方疾奔。   那中年男子身行一闪,抢上两步,向着南面逃窜的那人追去。他的轻功比之白袍道人要好得多,七八步之后已追至那人身后。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白袍道人回过身来,面上带着抛却生死的一股狠劲,挥着手中双刀,朝着中年男子面门狠狠砍来,丝毫不顾即将临身的长剑,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中年男子无法,只好回剑挡住双刀,解了被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的危险。   中年男子一招回防虽不至于失去优势,但也让那道人抢得了一丝先机,之后那道人刀刀狠辣,找找冲着中年男子要害招呼,更是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将自身空门露在中年男子面前。而就是他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反而让中年男子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两人这般僵持住了。   此时,跑向北面的道人已趁着两人缠斗的工夫越奔越快,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便连韩烟都认为没有峨嵋派众人的帮忙,待中年男子杀掉缠斗的道人,再去追击北逃的敌人不太可能。峨嵋派的众弟子看到这种情形,已三番两次打量灭绝师太、以及大师姐静玄的脸色,似是盼着能让灭绝师太下令帮上一把。   便在这时,蓦地青光一闪,竟是中年男子掷出了手中长剑,向北急飞,如风驰电掣般射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已来不及,长剑穿心而过,整个透过了他的身子,向前又疾飞了三丈有余才堪堪停下,笔直地插在沙地里。而那道人的身形不停,向前奔走了七八步终于扑地毙命。   韩烟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心神,待回头再看之前与中年男子缠斗的道人时,只见那道人不知受了什么伤,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般,手中双刀滑落在地上,目光僵直,双手在眼前乱舞。中年男子却不再看他,向峨嵋派众人走来,走出几步之后,那道人闷哼了一声,瘫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峨嵋派弟子这才纷纷欢呼喝彩起来,便连灭绝师太都赞赏地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算是笑的弧度来。看峨嵋派众人与中年男子的互动,韩烟确定他们双方果真是相熟的。那中年男子,竟是武当七侠中排行第六的殷梨亭。   想起当年闹得不小的纪晓芙事件,韩烟不觉多看了殷梨亭几眼。算年纪他应当不过三十几,却是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比他的真实年龄显得老多了,看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大约是感受到韩烟的视线了,殷梨亭抬眼向她这边望来,灭绝师太瞧了一眼过来,回头对着殷梨亭说了两句什么,似是在介绍她两人的来历。因离得远,韩烟听不到灭绝师太到底如何介绍他们,只看到殷梨亭皱眉深深地打量了他们两眼,才又转过头去,与峨嵋派其他人见礼,并不过来与韩烟两人相识。韩烟收回视线,倒也不在意。   未等殷梨亭与灭绝师太众人坐下来好好交流一番,东北方天空一道蓝焰冲天而起,煞是醒目。殷梨亭看了一眼,惊道,“不好!是我那青书侄儿在受人围攻!”      ☆、激斗处横生枝节   殷梨亭话一说完,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了一礼,冲余人匆匆一抱拳,便向蓝焰奔去。灭绝师太也不迟疑,一声招呼,带着峨嵋派众人追了上去。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眼前刀光剑影,叱声不断,黄沙飞扬,二三十人斗得正酣。看模样装束,其中一方应该是明教之人,另一方,看着却不像是同一门派的人,不过想来也不会超出六大派的范围。   最为显眼的是中间一名青年书生,他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一人独挡三人围攻。这三人罗帽直身,都作童仆打扮,手中各持单刀,让韩烟吃惊的是,这三个仆人样的人,出手却极其老练狠辣,而且三人配合异常默契,将青年书生逼得连连后退,完全处于下风,相比方才跟殷梨亭激斗的三人,竟是高明了许多。   殷梨亭见此,长剑一振,便向场中扑去,剑尖直指那围攻青年书生的三人。看情形,这青年书生便是殷梨亭说的青书侄儿了。有了殷梨亭加入,形势立刻逆转,那青年书生也从岌岌可危的境地脱离出来,开始反击。   忽然之间,人群中又窜出一人,纵身向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扑去。韩烟定睛一看,竟是那名唤蛛儿的丑陋少女。当初灭绝师太折了蛛儿双腕,大约是认为她有再强的功夫也使不出来,并没有将她穴道制住,过了这几日,那伤处虽未全好,但已好了六七分,只不知她这会儿为何不乖乖地呆着,不顾场合出了手。   回想起蛛儿被灭绝师太折断双腕后,除了那自称曾阿牛的青年,没有人帮她看过,不由地转头多看了曾阿牛几眼。心道他既然身怀如此医术,那双折断的双腿该是早已长好了,却一直装作未好,日日让峨嵋派几名男弟子抬着他前进,这般隐忍不发不知打得什么注意。   韩烟正疑惑间,蛛儿右手食指疾伸,已成功戳中了殷无禄的后颈,一击得手飞速退出六七丈。   那人武功并非泛泛,原不该如此轻易让蛛儿得手,只他在殷梨亭内力激撞之下,胸口气血翻涌,刚自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尴尬境地,被蛛儿瞅准了时机一指戳中,这一下痛得弯下了腰,低声轻哼,全身不住颤抖。   剩下两人顾不得殷梨亭与那青年书生,抢到那人身前扶住,却见他身子不停扭曲,显是受伤极重。殷梨亭见此变故,又已如愿救下了青年书生,认出蛛儿是灭绝师太那方的,竟也执剑退到一旁,不再抢攻,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就在韩烟以为蛛儿要跟那三人冲突时,那三人齐齐打量了蛛儿两眼,忽然齐声道,“原来是三小姐!”   出乎众人意料,这三人与蛛儿竟是相识的,却不知到底是何种关系。   蛛儿冷哼了一声,“还记得我么?”   三人目光交流了片刻,其中状似领头的道,“既然是三小姐在此,我等自然不好打扰。不过,老爷正在左近,想必非常高兴见着三小姐。”   蛛儿面色一变,正要发作,未受伤的两人已搀着重伤的那人,认准北面拔足奔去。殷梨亭一楞,便想要追赶,却见人群中一名身着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一面黄色大旗已被他执在手中,立时争斗的明教教众中分出五人,一起取出黄旗挥舞,他们足下踩着奇怪的步子,六人组成了阵势,阵旗猎猎作响,竟是气势非凡,带着剩余的教徒缓缓向北退去。   峨嵋派众人以及原先与明教教徒激斗之人见此,哪里肯放,便要拔足追去,殷梨亭身形一晃,已拦在了最先追出的两名峨嵋派弟子身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不觉将脸涨得通红。   “这厚土旗追不得。前日我与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吃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殷梨亭说着,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拉起左手衣袖,却见那手臂上有一大块烧伤焦黑的伤痕。   静玄见了,也是吃了一惊,“殷六侠所言不差,你们行事鲁莽,若不是殷六侠即时拦住你们,让你们追了上去,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还不快谢过殷六侠?”   那两名男弟子正自冷汗涔涔,听了静玄教训,忙不迭地依言行礼道谢。殷梨亭只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同时,灭绝师太森冷的视线在蛛儿身上绕了几圈,“你这是‘千蛛万毒手’?”   蛛儿想起先前让灭绝师太一招折了的双腕,到现在还隐隐的痛,不觉有些害怕,最终却还是倔强的本性占了上风,生硬地回道,“可惜还未练成!”   “倘若让你练成了,那还得了?你为何要伤那人?”   “可惜未当场戳死他!”蛛儿让灭绝师太擒住,本就心底不忿,此刻被她盘问,哪里忍得住?“这是我自己事,你管得着么?”   灭绝师太身形微侧,从静玄手中接过长剑,众人还未看清,只听得“铮”的一声,蛛儿整个人往后飞跃,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却是灭绝师太在一瞬间刺出一剑,斩在蛛儿右手直指之上,只因蛛儿手腕还未全好,千蛛万毒手也未练成,出手时在指上套了一个精钢指套,灭绝师太没有用倚天剑,竟是一剑未能斩断蛛儿手指,让她逃过一劫。   灭绝师太自重身份,一击未得手之下,亦不愿再次出手对付一个小辈,将长剑掷还静玄,冷哼了一声,“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使这等阴毒功夫,若叫我看见,必不饶你!”   方才灭绝师太出手太快太忽然,待得蛛儿后退,韩烟才反应过来,此刻见她因蛛儿使了一招不是名门正派的功夫,不管蛛儿是否是为了对付她口中的魔教中人,竟是要削去蛛儿手指,废了她的功夫,对灭绝师太不通情理的偏执性子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的同时,也对她的逻辑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划分善恶的标准竟是如此肤浅,真真好笑之极,妄称一代掌教宗师!   那边殷梨亭本性善良,虽觉蛛儿一手千蛛万毒手太过阴毒,有些不妥,但想到她出手是对付魔教妖人,又是相助自己,便不愿灭绝师太伤她,出声劝道,“师太,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名师,嗯,或者……或者……”   殷梨亭本想说若是灭绝师太肯收她入峨嵋派门下,日后慢慢教导,磨磨这孩子的性子,那是再好不过,但想起方才情形,又觉得不甚妥当,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他正想着该怎么将话接下去,一阵大笑自北方由远而近,其中的嘲弄之意显而易见。   “我殷家的女儿,何需旁人来教?殷六侠自在你的武当派学艺,此事还是莫要多管的好!”   这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让人觉得极不舒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走将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白衫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知是天鹰教的高层到了,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则绣一头黑鹰。   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敢小觑于他,轻举妄动,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扫过蛛儿一眼,微微一笑,“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殷野王?   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没有理会众人吃惊的模样,殷野王径直看向蛛儿,“阿离,你好啊!”   蛛儿抬起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毒,随即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唤道,“爹!”   这声“爹”一出口,韩烟心道果然如此,念头转过,便明白了不少事情。方才那三人必是殷野王手下,他们口中的老爷指的显然便是殷野王,知道了女儿在此,果真即刻赶了来。只看这父女两人模样,倒不像是久别重逢,反而似是早已反目成仇。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果然,殷野王嫌恶地瞥了蛛儿的脸一眼,他虽方才出言维护蛛儿,多半是出于对自己本身面子的看重,内心里对这个女儿却甚是不满意,“我只道你跟了那金花婆婆,便将天鹰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娘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万毒手’,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   蛛儿原本对殷野王忽然的出现有些害怕,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接,但听他说起母亲,忽然间转过头来,凝视着殷野王,“爹,你不提从前的事,也便罢了。你既要说,我倒要问问你,娘亲好好地嫁了你,你为何还要另娶二娘?”   “这……这……死丫头,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没有三妻四妾?你忤逆不孝,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花婆婆,天鹰教也没放在眼里。”殷野王似是被蛛儿说得下不来台,有些恼羞成怒,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两人一挥手,吩咐道,“带了这丫头走!”   原来这蛛儿原名殷离,小时因不满殷野王宠爱二娘,二娘欺辱亲母,冲突中错手将二娘刺死,这一幕恰好让殷野王看见,当下怒不可遏,要一掌拍死殷离这个不孝女,幸得殷离亲娘拼死相护,才逃了出来,后来被金花婆婆收为弟子。   实际上,殷野王当时也是气急攻心,待真的看到发妻为护着殷离死在自己掌下,早已有些后悔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说他心里半点负疚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嘴上虽然说得狠厉,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可能真的拍死殷离?如果殷离能够好好地道个歉,服个软,让殷野王有个台阶下,殷野王斥责几句,估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哪知殷离的性子完全随了殷野王,非但不肯服软,还要拿当年的事出来刺激殷野王,殷野王暴脾气上来了,说话的口气自然就不好了,他口气一不好,殷离满心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听他要带自己走,便以为他是要将自己带回天鹰教再好好折磨,为那死去的贱|人报仇,哪里肯依?   “我不回去!”殷离又恨又怒,“你要杀了我为那婊|子报仇,尽管动手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好!好!你好!你说得对,你害死庶母,累死母亲,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   殷野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胸口出不来,接连说了几个“好”字,也不顾峨嵋派、武当派、以及其他人在场,话音未落便右手成爪向殷离抓去。这一下又快又狠,似是半分余地都未留,若是抓实了,那殷离的脑袋恐怕会当场爆开,生生毙命!      ☆、青衣蝠王一笑扬   这一下变故实在来得忽然,谁也没有想到殷野王一言不合之下,真的会暴起杀人,看他的模样,竟似下定决心要抓死殷离这个亲生女儿了。   灭绝师太本就对殷离没有好感,现在看到魔教妖人自相残杀,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出手相救;殷梨亭谦谦君子,想施救却道是旁人家事,自己管不了那么多;韩烟与风君渝离得远,就算想救也来不及;至于其他六大派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不可能出手。   “住手!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眼看着殷离要在殷野王爪下毙命,忽闻人群中一声断喝,一道灰色的身影窜起,当真如闪电一般直奔殷离,却是那一直与殷离一道的曾阿牛。他的双腿果然早已好了,这几日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曾阿牛快,有人比他更快,所有人以为早已气绝声亡的明教教众里,忽然一个青袍人窜起身来,双臂一展,已将殷离抱起,疾驰而去,留下一阵绵绵不断的长笑。   “殷野王,你这女儿既然不要了,不如给我!”   殷野王大怒,“韦蝠王,你也来多管闹事?”   殷野王与曾阿牛拔足追赶,但青翼蝠王韦一笑一向以轻功见长,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饶是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曾阿牛体内真气流转,能与殷野王并肩而行不落下风,但韦一笑显然更加厉害,一时之间哪里追的上,只能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远。   韩烟本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殷离的病症,这才留了下来,根本不是风君渝跟灭绝师太交待的,打杀明教教众,攻上光明顶的缘故,此刻正主儿都走了,峨嵋派那一众人又不得她喜欢,韩烟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心思,招呼了一声风君渝,两人抛下让连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竟是追着殷野王与曾阿牛而去。   比之殷野王与曾阿牛,韩烟与风君渝又是另一种情形。凌波微步在逍遥一派中,都是属于不传之秘,精妙神奇自然不在话下,这一使将出来,衣袂飘飘,身形飘逸,直如神仙中人一般。转眼间,两人居然一左一右绕过殷野王与曾阿牛,追着青翼蝠王的背影,不多时便只剩下两条淡淡的影子。   灭绝师太面色铁青,望着韩烟风君渝远去的身形,目光幽深。这两人是她同意,与峨嵋派同行的,她早已怀疑他们居心不良,本意是留在身边亲自看着,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现在看这两人轻功身法,不仅是自己平生所未见的高明精妙,让她根本看不出两人师承来历,单论轻功一道,便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她不如他们。   早先灭绝师太看韩烟与风君渝年岁不大,只道他们再厉害也有限,如今一见两人武功超出她的预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若这两人真是魔教派来的卧底,混在峨嵋派中,一旦陡然发难,峨嵋派只怕要遭受灭顶之灾,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种类似于上当受骗的恼怒与羞愤。只不过,以灭绝师太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检讨自己的,只默默地记下韩烟两人样貌,留待日后有机会再做计较罢了。   这边包括灭绝师太在内的所有人心思各异,那边殷野王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本他见曾阿牛年纪轻轻,便能与他并肩而行,且内息一丝不乱,已是有些诧异,如今发觉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一阵风似的绕了过去,轻功精妙直追青翼蝠王。青翼蝠王韦一笑,那是成名十数年的老江湖了,而这两个年轻人,便是自娘胎里开始练功,满打满算也绝不会超过二十年,这就有些惊人了。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殷野王心里转过,并未深究,如今让他挂念的是明教光明顶,而不是将时间精力花在这些旁枝末节上。至于殷离,他并不担心,虽说这些年来,天鹰教与光明顶分立,教内高层为了教主之位内斗不休,但怎么说也是系出同源,韦一笑掠走殷离,十有八九是看不过他父女相残,殷离在他手里,倒是可以放心。   殷野王自知无法追上韦一笑,更兼这么一闹,火气也平复了一些,这时又听得远远地传来几下极尖锐的海螺声,正是天鹰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天鹰教一直与光明顶不睦,这会儿恐怕是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这般想着,殷野王再不停留,转身反向海螺声的方向奔去。反倒是曾阿牛仍然不肯放弃,紧紧跟着不放。   凌波微步虽然精妙非常,但青翼蝠王毕竟早行了一步,韩烟风君渝两人将殷野王与曾阿牛抛在身后,一时之间却仍是追不上韦一笑。好在韦一笑抱了一个人之后,受了负累,轻功再佳也不可能踏沙无痕,沙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足痕,顺着足痕倒是一直咬着韦一笑不放,未曾给他丝毫休息的机会。   韩烟不知道殷野王与韦一笑是否有交情,却亲眼见过韦一笑将静虚生生咬死,吸尽颈血,有些担心这韦一笑也在殷离喉咙上来一口,那殷离纵有九条命,恐怕还不够他咬的。   这般奔行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月上中天,韦一笑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甩脱韩烟与风君渝了,终于停了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阴阴地盯着韩烟两人,“两位一直跟着我,是定要与我为难么?”   韦一笑一直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可现在韩烟与风君渝两个后生晚辈,在他使尽浑身解数情况下,居然追着他丝毫不落下风,这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不敢随意小看,说话间隐隐将两人放在同等地位,并不拿乔拿大,以年龄辈分说事。   韩烟与风君渝一前一后停下身形,经过一日一夜疾奔,两人气息丝毫不乱,看去竟似没事人一般。这情形落在韦一笑眼里,自然更是高看了两人一眼,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摈弃。   韩烟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目视让韦一笑挟在身侧的殷离,“我们自然不欲与韦蝠王为难,我们此行是为她而来。”   “她?”韦一笑顺着韩烟的视线望去,怔了一怔,复又有些犹疑,“你们是天鹰教的人?”   “我们与鹰王他老人家素不相识。”韩烟微笑着摇头,“便是你手上那位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韦一笑面色一变,“如此,这人我便不能交与你们。你们走吧,日后相见,我可当没有今日之事。”   韩烟笑意未变,像是不曾听出韦一笑语中的威胁之意,正要开口,却听一旁风君渝道,“烟儿与他啰嗦什么?他若不肯,直接动手便是,什么青翼蝠王,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我看不出一时三刻,这蝠王便要变成死蝙蝠了。”   “小子胡说八道!”韦一笑大怒,转向风君渝,这才看清了风君渝的模样,不由地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你……”   “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将韦一笑的表情看在眼里,风君渝似笑非笑,“或者韦蝠王与我们动手试试?”   韩烟见风君渝已经说破,轻轻一叹,“韦蝠王,若我看得不错,你早年练功曾经走火入魔,因此三阴脉胳受损,自后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便全身寒战,状若冻死,不知我说得可对?”   “你怎么知道?”韦一笑大惊,这事在明教内部不算什么秘密,不过一般人只知他行功后要吸人血,却不知是为何,更不用说这般清楚地言明原因。   韩烟笑而不答,“我可以试试将蝠王的顽疾治愈,蝠王将你手中的姑娘交与我带走,我可以保证不伤她,如何?我知蝠王并不想伤她,否则她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这……你说得是真的?”   韦一笑有些犹豫,也有些心动。他并不是真的吸血蝙蝠,吸人血的滋味更是说不上美好,只身上顽疾已折磨了他多年,这小姑娘真有办法?别是空口说白话,套他这头白狼吧?若真是如此,他上了当,那日后也再没有脸面可言了。   韩烟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韦一笑一眼,“我与蝠王不过初见,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根本没有必要相欺。说实话,我对蝠王的病症也很感兴趣,若蝠王信得过我们,我现在就可为蝠王医治。”   饶是韦一笑胆大包天,竟也让这一眼看得心下惴惴,心道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怕是个极难缠的角色。正要说话,忽然面色猛地一变,一股冻彻心骨的寒意自内而外散发,不过短短一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韦一笑的皮肤便冻成青紫之色,整个人瑟瑟发抖,一层薄薄的白霜浮上皮肤。   原来这韦一笑会停下来,不过是发觉自己若再坚持下去,不时便会旧疾复发,必要吸食人血才能压制。殷离是白眉鹰王的孙女,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吸她的血的,而有韩烟与风君渝两人紧追不舍,他又去哪里抓人来吸血?自然不得不驻足另觅机会。   他甚至还在想,如果能将韩烟两人擒下,便什么事都解决了。   韩烟手腕一翻,指间银芒微闪,几枚三寸长的银针已捏在她食指与拇指之间,正要上前,却是神色一动,转身喝道,“谁?”   与此同时,风君渝已飞身而起,半空中瞬间与人交换了数十招!      ☆、妙手施计解顽疾   “明教五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   风君渝静静地打量着不远处慈眉善目的胖和尚,他背后那只鼓鼓囊囊的黄褐色大布袋尤其醒目,那布袋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看上去非绸非革,坚韧异常,布纹宛然,却又不像粗布所制。看外面勾勒出的线条,竟像是里面装了一个人一般。   “正是和尚。”说不得笑眯眯地唱了声佛号,那模样儿像极了庙里的弥勒佛。当然,若是有人被他这副样子所蒙骗,上了他的当,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风君渝方才在瞬间与他对了几十招,深知他出手间的狠辣阴毒,自然不会被他外表所迷惑。   “大师出手袭击我们师兄妹,不知是何道理?”   “和尚也不想与你们为难,偷袭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说了出去和尚脸面无存……”说不得伸手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门,指着韩烟身后的韦一笑道,“这只吸血蝙蝠虽与和尚我不对付,但怎么说也相识了多年,总不能看着他真的变成死蝙蝠。”   “大师误会了。我们对蝠王并无恶意,只是见他顽疾缠身,想试着为他医治罢了。”   说不得忽然出现,韩烟自然不可能再安心给韦一笑施针,此刻见说不得与风君渝起冲突,便上前一步解释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师也别见怪,若我们真想对韦蝠王不利,仅凭大师你是拦不住我们的。”   “这……”说不得虽有些不甘,但也知道韩烟说得是实话,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两人想对韦一笑下手,方才他与风君渝纠缠的时候,足够韩烟杀上韦一笑不下十次了。旧疾复发的韦一笑,根本没有半点自保能力,便是这般放着不去动他,他自个儿都能把自己冻死。   就这么片刻,韦一笑的情况已更加恶化,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皮肤上的白霜愈加明显,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原本被他挟在身侧的殷离,此时也躺倒在韦一笑不远处,一动也不动,想是韦一笑当时怕她挣扎,出手将她制住了。   韩烟见此情形,便知不能再拖下去了,除非她愿意韦一笑将殷离咬死吸血。一念至此,韩烟再不迟疑,指间银针向韦一笑身上大穴拍去。   “君哥哥,你拦住大师!”   治疗期间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说不得还要从中作梗,只能得罪了。   说不得先是大吃一惊,也不管风君渝是否在一边虎视眈眈,正要纵身跃上,待看清韩烟的动作,反而是冷静下来了。说不得先前确实是关心则乱,试想如果韩烟真要伤害韦一笑,何必与他多说,又何必这般麻烦?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放心,总还是有三分戒心在的,都是年老成精的老江湖了,断不会做那阴沟里翻船的傻事。这么一想,说不得当下按捺下来,凝神看向韩烟的动作,同时不忘防备风君渝忽然发难。   细长的三寸银针不断刺入韦一笑各大要穴,只余下一点还露在体外。韩烟的动作不快,甚至可说得上极其缓慢,但说不得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得奇怪,按说这么慢的动作,即使是普通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说是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了,可说不得偏偏就看不清韩烟的动作。他只觉得韩烟手指划过的轨迹异常圆润优美,似乎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让人印象深刻的同时不自觉地忘记了它们划转的方向。   看过之后,再回想起来,说不得诧异地发现,那些原先看来缓慢优美的轨迹,他已经半点都不记得了。待得韩烟施针完毕,起身轻轻擦去额上一层薄汗,转身看向说不得,说不得这才反应过来去看韦一笑的情况。   韦一笑皮肤上的白霜压了下去,脸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浑身冷得战栗颤抖,反而好似异常舒服,不但嘴角露出一丝闲适的微笑,呼吸平稳,表情也是说不出惬意。   “女娃子好本事!”见此情景,说不得的戒心立时放下了许多,毫不吝惜对韩烟的赞赏,语气间更是有了些随意与亲近之意,“吸血蝙蝠的顽疾可纠缠他多年了!为了给他治伤,和尚我曾三入长白山,去寻那火蟾,只可惜三次都是徒劳无功。头一次还见到了火蟾,差着两丈没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都未见到。本想着待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和尚我再去一次,现在看来,倒是省了这工夫了!”   “大师谬赞了。现下只是暂时压制罢了,若要完全治愈,怕是还要费些时间。”韩烟轻轻摇了摇头,对说不得上长白山捉火蟾的事不予置评,语中却是意有所指。   说不得一怔,充分意识到了天下没有白吃午餐的真理,“那依姑娘的意思?”   韩烟笑而不答,转向韦一笑,轻声道,“韦蝠王,下面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小丫头,我真是服了你了!”韦一笑睁开双眼,从地上坐了起来,“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不涉及明教教务,我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辞!”   “这一点蝠王大可以放心,我们对六大派与贵教的恩怨不感兴趣。”韩烟满意地笑了,原还以为要多费口舌,想不到韦一笑这么干脆,“蝠王只需帮我们三个小忙,区区举手之劳,我相信不至于让蝠王难做。”   “哦?说来听听。”若说方才韦一笑对韩烟两人还有防备,那么现在这防备已降到最低点了,十几年的顽疾,其中痛苦如果不是亲历,又有谁能真正体会?不管韩烟两人又什么目的,至少对他韦一笑,那是恩同再造。   “头一个方才已说了,便是蝠王手中的殷姑娘。”   韦一笑迟疑了片刻,心知若韩烟要对殷离不利,根本不用如此麻烦,再加上韩烟早先保证过不会伤害她,终是点了头,“此事我应了。”   “蝠王只管放心,我们对殷姑娘并无恶意。”   “这个我自然清楚,不然纵使生生冻死,也休想我能答应!”   “蝠王高义。至于要蝠王帮的第二个小忙……”韩烟转向风君渝,“君哥哥?”   风君渝点了点头,看向韦一笑,“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要见杨逍。”   “你们要见杨逍?”韦一笑面色古怪,深深地瞧了风君渝半晌,“好!我带你们去!”   “老蝙蝠,你……此事你不多考虑一下么?”一旁的说不得和尚听韦一笑答应得爽快,不由地吃了一惊,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当口,带了韩烟风君渝两个外人上光明顶见杨逍,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事。虽说看来这两人并非六大派的奸细,但也不可不防。   “和尚你不用多言,此事我自有分寸。”韦一笑却像是听不进劝阻,执意要带了韩烟两人同行,口气古怪地道,“你来得晚,教中一些陈年旧事未必清楚,听我的没错!”   “老蝙蝠别是老糊涂了吧?听你的,听你的要是出了事,谁负责?”   说不得不满,韦一笑却似是愈加肯定了某些事,“自然是我一力承担!”   “你……算了,只需你日后莫要后悔!”说不得叹息一声,不再劝说。   韦一笑淡淡一笑,转向韩烟,“这第二忙我应了,第三个呢?”   “第三个我还未想到,待想好了自然少不得麻烦蝠王,我相信以蝠王的信誉,当不会骗我这个小丫头。”说着,韩烟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黄豆大的火红色药丸,递到韦一笑眼前,“若蝠王信得过我,便将这粒以火蟾为主药炼制的药丸服下,我自当为蝠王拔除病根。”   “你这丫头若要杀我,何需如此?”韦一笑接过药丸,想也不想便扔进口中咽下。到了此刻,韩烟哪里还会感觉不出韦一笑前后态度的转变,但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只因那以火蟾为主药炼制的药丸已开始发挥药效。   救治韦一笑的关键在于化解他三阴脉络里的阴寒之气,若是不用火蟾,风君渝的北冥神功最擅化人真气,不管何种性质的真气,通过北冥神功都能化为己用,韦一笑静脉内肆虐阴寒之气本质仍是真气,自然也不例外。只韩烟机缘巧合之下,制得火蟾为主药的药丸,不用暴露北冥神功,只需一枚药丸,再加上她施针导出阴寒之气,便能轻松根除韦一笑的顽疾,何乐而不为?   火蟾的效用渐渐明显起来,韦一笑只觉得整个人像泡在温水中一般,自他走火入魔留下后遗症,便再没有这种温暖如沐春阳的感觉了。体内慢慢地热了起来,初时只觉得舒适,后来越来越热,像是燃了一把火,这把火越少越大,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即使是这样,这火还是不放过他,灼烧的热度让他忍无可忍,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便会被大火烧成灰烬。   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连意识似乎都开始离他远去,似醒非醒间,韦一笑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在眼前移动,一点点的清凉在轻微的刺痛之后透过皮肤,渗入他几乎要烧焦烤糊的经脉肺腑,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意识,保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恍惚间,这些清凉一点一点的,逐渐连成细细的丝线,在他经脉里游走,每游走一圈,便壮大一分,同时那几不可耐的灼热便减弱一分。便似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韦一笑经脉之中的凉意与灼热一丝一丝地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股股暖流,流转不息。   “韦蝠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柔和的语声轻轻响起,韦一笑陡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细细感受了内息流动,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   说不得神色复杂地看了韩烟半晌,笑着转向韦一笑,“看来和尚要对你说声恭喜了,今后这吸血蝙蝠的称号怕是要名不副实,不知多少人要伤心失望了。”   韦一笑止住笑,瞪了说不得一眼,“现下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转向韩烟,“女娃子好本事!便是那牛皮吹上天的胡青牛,也比不得你高明。你那三个条件,无论何时尽管来寻我,若有哪个不长眼的为难你,只管报我青翼蝠王的名字!”   “蝠王言重,幸不辱命罢了。”   “我说是就是!”韦一笑一摆手,“这姓殷的小姑娘,你随时可以带走。”      ☆、明教五散人齐聚   韦一笑松了口,韩烟可以随时带了殷离走,但她并未那么做。她趁着殷离还未转醒之际,细细查看了她的情况,对殷离存在的问题有了确切的了解,不过可惜的是,韩烟搜索记忆中的病症,却未发现类似的例子,暂时竟也拿殷离没有办法。   该看的看了,倒也不用一定将殷离留在身边,所以,将殷离救醒之后,韩烟并未多说什么,便让她先行离开了。既要保住殷离的千蛛万毒手不失,又要恢复她的容貌,绝非短时间能够做到,而在没有把握之前,韩烟不想透露太多。   “丫头,咱们这就上光明顶?”眼见韩烟送走了殷离,韦一笑忍不住提议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已到了关键时期,纵使他们平日里内斗不休,却不能真个让光明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攻破了。   韩烟心知韦一笑心中所念,当下也不反对,“请蝠王带路。”   韦一笑点了点头,看了说不得一眼,说不得拽了一下背在背上的大布袋,一马当先窜了出去。正常的路线是不能走了,否则必会遇上层出不穷的六大派高手弟子,明教经营光明顶多年,自然不止那几条摆在明处的道路,此刻说不得与韦一笑带韩烟两人走的,便是其中一条暗道。   这条暗道隐藏于崎岖的山间,有些地方甚至是悬崖峭壁,若是普通人,恐怕走不出十丈,但对轻功有成的武林高手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越是往上,寒气便越是明显,过得半山腰,路上已可见大片大片雪白的积雪。   紧随着韦一笑,韩烟再一次轻巧地跃上一块大石,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叫道,“说不得,怎么这时候才来?咦,你怎么跟吸血蝙蝠在一道?”   “路上遇到一点事,正巧碰上老蝙蝠,就一起过来了。其他人都到了么?”   “到了到了,只等你跟吸血蝙蝠了!”刚才说话的人还未回答,另一人已插口道,“你二人平日最是守时间,什么事竟让你们齐齐迟到?”   “说来也是晦气!和尚从来不做好事,只今日难得发了一回善心,看到老蝙蝠倒在路边,冻得整个人冰棍一般,便想救他一救。不想老蝙蝠祖坟上冒了青烟,洪福齐天,自有贵人相助,反累得和尚差点坏了他的好事,当了小丑!”   那人大惊,似是连声音都有些变调,“这么说,吸血蝙蝠的顽疾竟是被人治好了么?”   “谁说不是呢?”   “什么什么?吸血蝙蝠好了?谁这么大本事,连胡青牛都没有法子,难道胡青牛其实是浪得虚名?”远处又窜过来一人,却是如说不得一般作和尚打扮。   那边说不得与装扮奇异的三人聊天打屁,这边韦一笑轻声向韩烟与风君渝介绍道,“最先说话的那个是铁冠道人张中,之后那个疯疯癫癫的是周颠,最后那个是彭和尚彭莹玉,站在最后面没有说话的那个是冷面先生冷谦。这四人与那说不得一起,便是明教五散人了。”   韩烟点了点头,却未答话。说实话,韩烟并不欲与明教众人牵扯过多,若不是她与风君渝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明教个别高层才有可能知道,她也不会费心救治韦一笑,并让他开口应了三个条件。如若不是她怕此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这几人发生万一的意外,她甚至都想待明教这次危机过去,她再与风君渝上得门去。   这般想着,韩烟偷偷地觑了风君渝一眼。若说在原白羽的讲述中,韩千叶与明教的关系多半是敌对,那么风君渝对明教的感情要复杂得多,她不知道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站在这里。   “说不得说的是大话吧?”韩烟正自胡思乱想,忽有一人跃到跟前,却是那周颠,“这小丫头有十五了么?你若说这丫头的师父什么医好了吸血蝙蝠,我还勉强能信,要说这小丫头嘛,这……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一点!”   说不得哼了一声,“你爱信不信!和尚亲眼所见,难道还会看错不成?”   “好了!有客在此,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铁冠道人出来打圆场,招呼了周颠彭莹玉几人与韩烟与风君渝见过,语气间虽不亲近,却也客气。便连那轻易不说话的冷谦,都说了一句“久仰”,当然谁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听说过韩烟两人。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胡青牛早在十年前死在了蝶谷,这世间能比得上胡青牛的大夫几乎没有,即使有,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并熟识的。江湖中人,谁不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自然也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被人暗算,结识一个不逊色与胡青牛、甚至比他还要高明的神医,即使她年岁再小又怎样?   客气的寒暄告一段落,五散人知道了韩烟两人上光明顶的目的,当下也不再避着两人,神色严肃的谈起现下的情形来。   彭莹玉道,“我从东北方来,得悉少林派掌门空闻亲率师弟空智、空性,以及诸代弟子百余人,正赶来光明顶,参与围攻我教。”   紧接着是冷谦,“正东,武当五侠。”他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便是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他说的这六个字,意思便是武当五侠自正东面攻来,至于武当五侠是谁,大伙儿都清楚,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和莫声谷五人。张三丰总共收了七个关门弟子,只当年俞岱岩残废,张翠山自刎,七侠剩余五人,自也不必多费唇舌。   说不得点了点头,“六派分进合击,渐渐合围。五行旗与他们打了数仗,情势很不利,眼前之计,咱们只有先上光明顶去。”   “放你娘的臭狗屁!”周颠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五散人就这么巴巴地送上门去么?”   彭莹玉连忙劝道,“周颠,倘若六大派攻破光明顶,灭了圣火,咱们还能做人么?杨逍得罪咱们,自是他不对,但咱们此番上光明顶,却不是为了杨逍,而是为了明教。”   “彭和尚说的有理。”说不得接着道,“护教御敌,此乃大事,杨逍虽然无礼,咱们却不能不管明教,看着光明顶总坛让人破了。”   “放屁放屁!两个秃和尚一起放屁,臭不可闻!铁冠道人,你来说,当年杨逍打碎你肩骨的事,你可还记得?”   铁冠道人张中沉吟了半晌,“与杨逍的冲突是私怨,待退了来敌,咱们五散人联手,还能怕了杨逍这小子?”   周颠见铁冠道人也不支持他,冷哼了一声,转向冷谦,“冷谦,你说呢?”   “同去!”   “你……”周颠气急,“你也要向杨逍屈服?当初咱们五散人立过誓,说再也不管明教之事,难道从前的话都是放屁?你们都放屁,我说得可都是人话!”   彭莹玉见周颠气得不轻,劝道,“周颠,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翻脸成仇,杨逍固然心胸狭窄,但细想起来,五散人也有不是之处……”   谁想周颠更怒,“胡说八道!咱们五散人又不想当教主,何错之有?”   “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便再争他一年半载,也无法分辩明白。周颠,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明尊火圣座下的弟子不是?”   这一点周颠倒是不得不承认,“那自然是的。”   “好!你承认就好。”说不得认真地看着周颠,一字一句地道,“今日本教大难当头,咱们倘若袖手不顾,死后见不得明尊和阳教主。你要是怕了六大派,那就休去。咱们在光明顶上战死殉教,你来收我们的骸骨吧!”   “放屁!”周颠跳了起来,一掌向说不得脸上打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说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他慢慢张口,吐出几枚被打落的牙齿,一言不发,半边面颊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      ☆、身世之秘渐明朗   彭莹玉几人都大吃一惊,周颠更是目瞪口呆,便是一边的韩烟与风君渝,都因这变故怔了一怔。要知道,说不得与周颠既然同属明教五散人,两人的本事该是差不多的,周颠不过随手一掌,也算不上偷袭,说不得若是招架,或者闪避,必是不会被周颠击中,谁知道他会不闪不避,一掌之下,竟是受了不轻的伤。   周颠好生过意不去,大声叫道,“说不得,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打还我,要是你不打,就是怕了我!”   说不得淡淡一笑,“我有这力气,留着打敌人,打自己人算什么?”   周颠被激得大怒,提起手掌,在自己颊上狠狠地扇了一掌,轻咳一声,也吐出几颗牙齿。   彭莹玉大惊,“周颠,你这是干什么?”   周颠咧了咧嘴,似是扯出一丝笑来,“我不该打了说不得,既然他不肯打回去,我只好自己动手。”   说不得轻轻摇了摇头,“周颠,你我一向情同兄弟,如今咱们四人上得光明顶,多半便要战死殉教,日后再无相见之期,你不过打我一掌,又算得了什么?”   周颠再也忍不住,“我也去光明顶!那杨逍的旧账,暂且记着,日后再与他算。”   彭莹玉大喜,“这才是好兄弟!”   这般说定,众人不再停留,说不得背上大布袋,正要动身,忽听周颠问道,“说不得,这布袋中是何人?咱们上光明顶,还要带着一道去?这等累赘,未免消息走漏,一掌拍死便罢了。”   “这却不行。”   说不得笑嘻嘻地摇头,方才周颠打了他一掌,似是根本未曾放在他心上。说起来,他又何尝不是故意让周颠打中,激得他自动开口跟着上光明顶。这一番变故,反倒让他更加清晰地体会到周颠的兄弟之谊,自然不会在心里留下疙瘩,甚至于两人的情谊比之先前更进了一步。   “此人对我明教有维护之恩,你若一掌拍死他,五行旗的兄弟怕是要寻你拼命了。”   周颠大奇,“这又是何故?”   “之前我不是说过五行旗与六大派打了好几仗了么?锐金旗与烈火旗的一队兄弟被峨嵋派灭绝老尼堵了,差点儿全军覆没,幸得我袋里这位小兄弟挺身而出,生挨了灭绝老尼三掌,换回了那些兄弟们的性命。灭绝老尼原还想食言而肥,武当派那几位总算还明事理,又加上殷野王及时赶到……”   彭莹玉几人都是头一次听到缘由,“既然如此,和尚你还不将他放出来,这般困着他算个什么事?”   说不得压低声音,“那也不妥。在这关键时刻,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不了待此次危机过去,和尚我放他出来,亲自向他赔罪。”   说话间,韩烟风君渝跟在韦一笑、五散人身后,向光明顶进发。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跋涉,期间穿过了五个仅容一人通行的隐秘隧道,才见周颠一个纵身,跃上一块大石,对着不远处一座高大恢弘的建筑大声叫喊。   “杨逍,吸血蝙蝠和五散人来找你了!”   过得片刻,便听前方一人接道,“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大驾光临,杨逍没能远迎,还望恕罪。”   “算了吧!何必这般假惺惺的!”周颠见了杨逍出现,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说得好听,指不定你心中正在暗骂,五散人说话像放屁,明明说过再也不上光明顶,现在又巴巴地送上门来。”   “周兄这话可错了。”杨逍淡淡一笑,正色道,“六大派四面围攻,小弟孤掌难鸣,正自忧愁。今得蝠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面上,仗义相助,实是本教之福。”   周颠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你知道就好。”   周颠不再出言为难,杨逍同五散人、韦一笑一一见过,待看到韦一笑身后的韩烟与风君渝,尤其是此刻看清了风君渝模样,面上虽还不显,心内却是大惊,不自觉连出口的话都有了一丝颤音,“韦蝠王,这两位是?”   “杨左使也不知道么?”韦一笑笑得有些奇怪,“这可奇了,这两位可是特地来寻你的。”   韦一笑话音一落,饶是以杨逍的定力,也不由地面色微变,望向风君渝的眼神亦复杂起来,“小兄弟,你……你可是姓范?”   相较于杨逍不定的情绪,风君渝看上去倒是平静淡然得多了,“小子姓风。”   “姓风……姓风……你……”杨逍喃喃着,眼神恍惚地看着风君渝,竟是当众失态了。   在场的都是些人精,杨逍难得一见的失去冷静,众人看在眼里,心思百转,面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周颠,本就最是不待见杨逍,见他如此,一把拉过韦一笑,小声嘀咕,“老蝙蝠,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看这模样,该不会是杨逍的私生子吧?杨逍始乱终弃,现在孩子找上门来了!”   杨逍的私生子?   这周颠疯疯癫癫的,还真亏他想得出来,若是让杨逍听到了,双方刚缓和一点的关系怕是又要坏了。而且,因着这个原因,杨逍大有可能直接剥了周颠的皮。   韦一笑抽了抽嘴角,心道五散人加入明教毕竟晚了些,对某些人只知其名,而从未见过真面目,便是他自己,初初见了那小子时,不是也吓了一跳,更勿论跟那人关系最好的杨逍了。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   “休要胡说八道!”韦一笑压低声音斥了一句,“这小子又不姓杨,再者说了,你没听到杨逍的问话么?”   “他问的是……”杨逍说话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在场的人自然都听到了,韦一笑一提醒,周颠立时想了起来,“范?杨逍什么时候改姓了?没听说他跟姓范的有关系……啊!”   周颠惊呼了一声,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老蝙蝠,咱们教中的光明右使,他……他不就是姓范么?这……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韦一笑轻叹一声,“你们来得晚,不曾见过范遥。当年他与杨逍二人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身居明教高位,更兼武功高强,风流潇洒,虽说后来因紫杉龙王收了心,但若说之前……也不是不可能。人人都道光明左右二使交好,这事儿杨逍许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失态。”   周颠还未答话,一边说不得忽然挤到两人中间,摇头晃脑地插口,“原来如此!我说老蝙蝠平日最是小心不过,这回怎么会轻易答应带两个小娃娃上光明顶,原是你早已看出来了,怪不得那时候敢开口打包票!”   韦一笑正自回首当年,没料到说不得忽然出声,被他说中了心思,倒是有了些微不自在。毕竟当时说不得是好意提醒,他却未说明情况,让他白白操了一回心,当下便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拐弯抹角地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这孩子的样貌跟范遥年轻的时候至少有七分想象。不过即使后来他要求见杨逍,我也并不敢肯定。”   周颠嘻嘻笑道,“看这模样,我看八九不离十!范右使离开光明顶都快二十年了,如今他儿子找上门来,可不就是一件大新闻?说不定连范右使的去向都有着落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我看不见得,要是那小子真知道范遥的下落,还用找到杨逍这里?”说不得却是不乐观。   “知道与否,咱们问问不就清楚了。”周颠看看风君渝,又望望韩烟,不知道转了什么古怪念头,拉了韦一笑的衣袖,贼兮兮地道,“老蝙蝠,那小子的身份咱们知道了,那个小丫头呢?你快仔细看看,说不定咱们教中也能来一把好事成双!”   周颠的性子本就疯疯癫癫的,他说这话也没多想,纯粹是心中一个激灵,信口胡诌来开个玩笑而已,怎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韦一笑刚想斥责周颠胡说八道,下意识地扫了韩烟一眼,竟是呆呆地愣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韩烟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虽是年岁尚小,身量未免有些不足,如画的眉目之间难掩稚嫩之气,却是秀美无伦,容色绝丽。   只初时韦一笑暗自担忧顽疾发作,顾着与韩烟风君渝闲扯,思考脱身之计,更兼在韦一笑眼里,韩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丫头,他粗粗看过一眼后,觉得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便再没有去细细打量观察了。若不是周颠开玩笑地胡诌,韦一笑根本不会去特意看韩烟的模样,而这一看,却是看出问题来了。   恍惚间,韦一笑似乎又看到碧水寒潭之上,那个傲世而立、出尘如仙的女子,那一袭紫衫如花,长剑胜雪。   “老蝙蝠,你怎么了?你也知道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巴,绝对没有什么坏心。”见韦一笑久久没有答话,周颠不自觉有些心虚了,只道自己这回说的话太荒唐,攀扯得太远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谁看不出来那丫头是那小子的小媳妇,老蝙蝠不用担心我会乱说。”   韦一笑猛地回过神来,定了定神,也不理会周颠,只静静地又打量韩烟一回。那人绝色倾城、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却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人氏。这小丫头固然有那人的两三分影子,模样看去却与中原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因着那小子想起范遥,才会想到那人的吧?   韦一笑一转念,便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有了一个疑似范遥之子的小子已是巧合,怎可能再来一个与那人有关的小丫头?   韦一笑在这边纠结,周颠没得到韦一笑的回应,心里正不自在,当下转向杨逍,大声嚷嚷,“喂,我说杨逍,你想让我们几个在这里陪你吹风到什么时候?莫不是光明顶已穷到连一杯茶水都没有了么?有什么要紧话定要站在门口说?”   “确是杨逍招待不周!”杨逍正了正脸色,将万千疑惑压在心底,深深地看了风君渝一眼后,虚引着韦一笑、五散人,请了众人入内,让童儿送上茶水酒食。   “杨左使、韦蝠王,众位,”用罢饭食,风君渝起身,“如今六大派在外虎视眈眈,众位必是心忧贵教安危,小子二人毕竟是外人,不好在此打扰众位商议退敌之策。”   这是想置身事外了。五散人面面相觑,韦一笑微微苦笑,杨逍虽对风君渝将自己当外人颇有些不舒服,但又想到毕竟事情还未确定,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吩咐了童儿带了风君渝两人下去休息,言道待光明顶解了围困之难,再寻他们细谈。   进了屋,遣走童儿,再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觉周围有人窥探,风君渝才与韩烟两人坐了下来,却是一时相顾无语。   “君哥哥,你想怎么做?”沉默片刻,总是韩烟先问出了口,“我还以为你会想帮他们一把。”   风蓝鸢临去之前,曾经将风君渝独自留在房间很长时间,韩烟知道风蓝鸢必是说了相关风君渝身世的事,但具体包括哪些,她就不得而知了。便是到了现在,虽然风君渝早已跟她说过一些,但也仅限于简单的事实,风君渝心里怎么想的,又将明教摆在什么位子,便不是她所能猜测的了。   修长白皙的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风君渝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浅笑,“明教的事,与我们何干?他们打生打死,咱们在一边看着就是了,不必掺和。”   在一边看着么?韩烟心下暗笑。   “如今的光明顶,阳顶天失踪多年,多半是凶多吉少,光明右使、紫衫龙王、金毛狮王不知去向,天鹰教与五行旗的矛盾由来已久,便是方才那屋子里的人,也未见得能齐心协力,指不定这会儿已吵翻天了!六大派来势汹汹,事情怕是难以善了,万一杨逍出了什么事,咱们寻谁问消息去?”   风君渝一怔,转而眸中染上点点笑意,顺着韩烟的话道,“大不了咱们注意着一些,保着杨逍不死便是了。”   韩烟点点头,随即皱起眉来,“这六大派与明教的恩怨由来已久,先前一直好端端的,怎么这回忽然出了事,这也太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有人看了明教不顺眼,想将这光明顶铲平罢了。”   “那是谁?”韩烟大奇,她虽聪颖,但毕竟年岁不大,思虑总还不够周全,想来想去也未想起这么一个人,“灭绝师太因纪晓芙一事,对杨逍恨之入骨,连带着也想除掉明教;武当派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灭绝师太相邀前来助拳;少林、崆峒、华山等派因早年金毛狮王滥杀各派精英,由此结怨倒也说得过去,却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才巴巴齐聚,还打了除妖灭魔、替天行道的旗号?”   “烟儿以为他们真是为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自然不是!”韩烟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会不清楚?“我不信六大派真是铁板一块!我还记得十年前,张翠山夫妇回归武当山,他们不是也来了这么一出?说是因为张翠山与魔教勾结,实则还不是为了那武林至宝屠龙刀?若不是张翠山夫妇掌握着金毛狮王的下落,金毛狮王又手握屠龙宝刀,我才不信那些人能吃饱了撑的,管人家成亲生子!”   顿了顿,韩烟嗔怪地瞪了风君渝一眼,“君哥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别又想糊弄我,这一回我可不上当。”   风君渝好笑地摇摇头,“烟儿都将事情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很明显,六大派这回让人当了枪使,却还蒙在鼓里,只这人是谁,我却不知。不过,这人定然与明教有极深的仇怨,恨不得将明教上下杀个鸡犬不留,凭他一人之力做不到,便拾掇着六大派来个围攻光明顶。”   “六大派能听他的?那些掌教宗主都傻了么?”韩烟想了想,也只有这个理由还能解释六大派忽然的动作。   “他们当然不傻。一则那人必在暗中筹划,说不定还是六大派中的高层人物,做这事并不会让人怀疑;再则如今六大派势大,明教内斗不休,教主、光明右使、紫衫龙王、金毛狮王都不在光明顶,偌大的明教散沙一盘,此时当是进攻光明顶、铲除明教的最佳时期。六大派与明教本就矛盾重重,仇怨甚深,这些年相安无事,不过是顾忌明教势大,不敢动手罢了。那人选择这时候发难,确是选的好时机。”   “这么说,那人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韩烟撇了撇嘴,“天鹰教回援,青翼蝠王与五散人都上了光明顶,他怕是失算了吧?”   风君渝摇摇头,不看好这几人,“五散人与杨逍矛盾甚深,又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即使有韦一笑从中调停,要他们和平共处都不容易,更勿论齐心对敌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他们还弄不清状况。”   “方才烟儿还说他们不睦,怎么这会儿反帮他们说起话来了?烟儿既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君哥哥想怎么赌?”   杨逍与五散人不睦,天鹰教与五行旗有矛盾,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方才韩烟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打探风君渝心中想法罢了。既然他们能不计前嫌回了光明顶,六大派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能再自个儿闹将起来?风君渝想以此来打赌,她也不怕。      ☆、幕后黑手显影踪   韩烟与风君渝两人玩闹性质地说到打赌,一个说杨逍韦一笑几人会摈弃前嫌,暂时共同对敌,一个言这几人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必会继续争吵内讧下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了证实到底谁智高一筹,最终两人决定回去看看那几人的情况。   因之前两人说过不打扰杨逍他们商议退敌之计,现在自然不好直接过去。韩烟与风君渝笑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身形一闪,一前一后跃出窗子,辨明方向,小心地隐了身影,向方才出来的花厅潜去。   此刻的光明顶,大多数人或是被杨逍派出去驻守要道,阻止六大派的人上得山来,或是与五行旗一起,下得光明顶与敌人周旋,偌大的光明顶并没有多少人。加上韩烟两人的轻功都是顶尖的,便是青翼蝠王韦一笑都得称赞一声,竟是一路无惊无险,轻轻松松地靠近了花厅。   未等韩烟悄悄听听杨逍几人说什么,便有一个嘶哑难听、充斥着满腔恨意与快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入耳内。   “你们中了我的幻阴指,三日之内,便要各赴西天见佛主。贫僧还要上那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药,灭了魔教的魔火,什么天鹰教,什么五行旗,若是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的火药炸将起来,烟飞火灭……哈哈哈……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   韩烟心下大惊,她虽未亲眼见到屋内情景,听得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这里出了变故。若是杨逍等人完好无损,哪里容得这人如此肆无忌惮!她心底暗骂此人狠毒的同时,也对他竟想将整个光明顶炸飞气急,若非她与风君渝心血来潮打了个小赌,来此验证一下,他们说不定便在无知无觉间着了这人的道。   即使韩烟对自己与风君渝再自信,也不会认为凭他们两人之力,能与几十斤火药爆炸相抗衡。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虽说他们只是受了牵连,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却不妨碍韩烟看屋里正大放厥词之人不顺眼!   这般想着,韩烟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是越加小心起来,收敛起全身气息,将呼吸压到最低。她倒是想听听,里面那人到底还会说出什么来,是否便是风君渝猜测的那只幕后黑手。   屋内那人越说越是得意,他根本想不到这光明顶上除了杨逍几人,还有韩烟风君渝两人存在,更兼压抑多年的恨意一朝爆发,愈发地不知收敛,做起那猫戏老鼠的游戏来乐此不彼。只道杨逍韦一笑几人已为他所制,再翻不起风浪,一时便顺了自己心意,通过刺激仇人感受着巨大的复仇快|感。   “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若非自相残杀,四分五裂,焉有此覆灭之祸?以今日之事而论,你们七人若不自拚掌力,贫僧便是悄悄上得光明顶来,又怎么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阳顶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场!”   “放屁!”这激昂的声音显然是周颠,“阳教主吉人自有天相,虽失踪多年,必是安然无恙!”   那人又是一阵嘲讽的大笑,“阳顶天死了都二十多年了,可笑你们居然以为他还活着!今日贫僧便告诉你们,你们的阳大教主咽气的时候,贫僧正巧在他身边!你们方才不是正自奇怪贫僧知道光明顶上的暗道,通过重重天险,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山巅,实话告诉你们,便是贵教阳顶天夫妇二人,亲自带贫僧上来的。”   这个消息委实有些惊人,韩烟虽自猜测阳顶天多半凶多吉少,但真听旁人说出他的死讯,仍是有些不真实。韩烟尚且如此,更勿论屋内的杨逍韦一笑等人了。   “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周颠破口大骂,“阳教主武功高强,少有对手,你以为你使毒计暗算了我们,便是阳教主的对手了么?真是大言不惭!那密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光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进去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进去,你便是要骗人,谎话也编得圆一点!”   “杀阳顶天,我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声猛地拔高,咬牙切齿地狠狠道,“幸好他自己死了!若是没死,我也定有办法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然你们问了,我今日便将二十五年前的隐秘事一并说了,横竖你们终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那人幽幽叹了一声,说起这话来竟是异常凄凉,韩烟知道他要说的必是埋藏多年的秘密,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周颠,你说的不错,这密道是明教的禁地,历来只有教主能自由进入其中,否则便是犯了教中不可赦的教规。只是阳顶天的夫人却进去过,阳顶天犯了教规,私下带着夫人进了密道……阳夫人私自带我进了密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自然是不算犯了教规……其实,即使是犯了重罪,又能怎么样?”   那人说这些的时候,中间提到阳顶天冒犯教规,阳夫人带了他进密道的时候,还夹杂着周颠愤怒地喝骂,以及彭莹玉的喝止。最后还是铁冠道人问出了众人想问的问题,“阳夫人为何会带你进密道?”   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人低哑的语声才再度传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如今已是将近七十的人……少年时的旧事……你们可知老衲是谁?阳夫人是老衲师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从小便有婚姻之约,岂知那阳顶天暗中私恋我师妹,待他当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俱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志不坚,竟然嫁了他。可她婚后并不快活,有时和我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阳顶天对我这师妹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阳顶天虽然极不愿意,但经不起她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来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你们教主夫人私相幽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什么力气?”   这些话一出,屋内立刻一片大骂之声,其中尤以周颠骂得最凶,虽则大伙儿都知道这成昆说得多半是真,但又怎么受得了他如此轻贱侮辱他们心目中的教主与圣地。韩烟隐在外面,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时与风君渝的小小赌约,竟是听到这般阴私之事。下回见了杨逍韦一笑等人,可千万不能露出半点风声,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至于你们的阳教主……那日晚间,我与师妹又在密道相会,突然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我与师妹悄悄过去想看个究竟,只见阳顶天坐在一间小室之中,似是正在习练某种高深的武功,他见了我们,忽然间脸色忽青忽红地变换,双目瞪视,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见阳顶天走火入魔而死,便道他是因发现他们私会,虽不是她杀,却是因她而死,趁我不注意,一把匕首插在了自己心口!”   “至此我成昆立下誓言,竭尽所能覆灭明教,大功告成之日,便去师妹面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笑,你们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可胜于你们万倍了。这些年来,我没一刻不在筹思摧毁魔教……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夺,唯一的爱徒,却又恨我入骨……”   “嘿嘿,你们中了我的幻阴指,我听着你们呼吸运气之声,便知两个时辰之内万难行动。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拖延时间么?想自行运气解救,老实跟各位说,那是不可能的……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到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生死安危系一发   “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费尽心机才达成心中算计,他想我挺身而出,又怎么可能?谢逊结下无数冤家,这些血仇最后自然会尽数算到明教头上。他杀人之时偶尔遇到凶险,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杀人之刀,怎能让他给人毁了?”   成昆得意洋洋地大笑着,状若癫狂地喃喃自语,似是做着最后的总结,“如此,你们魔教外敌树得够多了,再加上众高手争做教主,内讧不休,正好堕入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但他拳毙少林神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王盘山上伤毙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鹰教的坛主也害了……好徒儿啊好徒儿……不枉我当年尽心竭力、传了他一身好武功!”   门外韩烟暗道这成昆果然是幕后黑手,里面杨逍只道今日众人再无法幸免,叹了口气,“事已如此,再说什么亦无益。圆真大师,你能饶我女儿一命么?她母亲是峨嵋派的纪晓芙,出身名门正派,尚未入我明教。”   成昆冷哼一声,“养虎贻患,斩草除根!”   说话间,成昆已走上前,缓缓抬起手掌向杨逍头顶拍去。杨逍正自闭目等死,忽听“咣当”一声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以大力撞开,破碎的木头渣子四下乱飞。   “什么人?”   成昆大大地吃了一惊,为了应对这忽然的变故,不得不将原先十拿九稳的一击收了回来,护住自身。在没有彻底杀死杨逍等人,铲平光明顶之前,成昆还是很惜命的。他暗中谋划了几十年,像一条隐在阴影中的毒蛇,最是小心谨慎不过,即使在这复仇的最后时刻,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成功而丧失理智,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事实上,也不由得他不停下动作,在房门大开的同时,凌厉的劲风同一时间直扑成昆面门。来不及看清出手的是何人,成昆已深刻地意识到来人是个硬点子。   到底是谁?   成昆心下震惊又疑惑。为了今日这局面,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难道这光明顶除了杨逍、韦一笑、五散人,还有其他高手赶回来?白眉鹰王正让六大派缠着,不可能出现在此处,莫不是那只闻其名的光明右使,与那神秘莫测的紫衫龙王?   转念间,成昆以快打快,已与来人对了几十掌。“啪”的一声,双掌击实,成昆只觉得一股大力冲来,竟让他有种气血翻涌,几欲呕血的错觉,便不自觉“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此时,他才有空抬眼看看与他对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望着眼前气定神闲、长身玉立的俊雅青年,再看看正从门外进来的美丽少女,成昆心底疑惑更甚,“两位是何人?为何要管老衲与明教的闲事?”   成昆很确定,明教上下没有这样两个人,以他对明教情报的重视程度,若是真有这么两个出色的人物出现,他觉不可能不知道。这青年人年纪轻轻,看着还不及弱冠,便有如此功力,比起他来都毫不逊色。他的掌力颇有些古怪,自己击出的掌劲不知为何全无用功,在靠近他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竟是被他吸走了一般。   他闯荡江湖多年,早年又曾见识过各门各派武学,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功夫。回忆起方才那年轻人飘逸优美,不沾一丝烟火气的招式,成昆直觉地感到心底微微的不安。审视的视线转向那之前进来的少女,见她年岁虽小,心知绝非易予之辈,这不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风小子,你们来得正好!快将这老秃贼拿下!”那边杨逍几人见了韩烟与风君渝,心底满是劫后余生的轻松,周颠更是抢在韩烟两人开口前咋呼开了,“老秃贼虽然制住了我们,却也中了杨逍一掌,内伤不轻,最好直接拍死他,他娘的敢暗算周大爷……”   听到周颠说他受了内伤,成昆不由地面色一变,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风君渝,等待着他的答案。   风君渝淡淡地扫了嚷嚷的周颠一眼,“我们是何人,阁下不需要知道。阁下是谁,跟明教有什么恩怨,我们也没有兴趣,更不想多管,只这几人今日不能杀,过了今日,你跟他们打生打死都与我们无关。”   成昆听着面前的年轻人轻描淡写、连语气起伏都没有地说出这话,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只觉得方才让杨逍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连着呼吸都有了些窒碍。成昆一向谨慎惯了,方才他已经试了出来,便是自己不曾受了杨逍一掌,也不太可能完好无损地解决风君渝,再加上还有韩烟在边上虎视眈眈,即使现在气得快要吐血,仍是强忍着没有发作,阴测测地开口。   “这么说来,两位是定要与我为难,相救这些魔教妖孽了?”   “大和尚此言差矣。”韩烟上前一步,站到了风君渝身侧,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与风君渝共进退,轻笑着摇头,“方才君哥哥已说了,让你过了今日再来,你不退走,还在那里胡搅蛮缠——这哪里是我们为难大和尚,分明是大和尚你为难我们!”   成昆气得浑身发抖,颤抖的手指着韩烟,“你——”   “怎么?大和尚你说不过我们,还想动手不成?”韩烟敛起笑容,柔和甜润的语声带上了些许清冷,“便是要动手,我们也不怕你,大和尚可要想好了!”   “烟儿与他说这么多作甚?”风君渝低笑了一声,“他既然不想走,咱们打了他出去便是。”   成昆本还在强自忍耐,此刻被韩烟风君渝两人三番两次挑衅,便是再和软的人恐怕都要生气了,更何况成昆的心性怎么也算不上谦恭和顺。他一个年近古稀的老江湖,因忌惮两个都可做他孙子辈的年轻人,生生地憋了一肚子的气,终是忍无可忍,“噗”的一声喷出一口积在胸口的淤血。   这一口淤血吐出,成昆反而觉得憋闷的胸口舒服了一些,宽大的僧袍袖子一挥,卷向韩烟风君渝两人。也是在同时,说不得那只时刻不离身的布袋,不知怎的渐渐鼓胀起来,只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成昆与韩烟三人身上,并未有人发现异样。   眼见着韩烟两人与成昆就要斗到一处,忽然听得“砰”一声巨响,像是大晴天打了个霹雳,布片四下飞扬。那说不得的布袋竟被涨破,炸成了碎片。   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人都觉一股炙热之极的气流冲向身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怒喝着扑向成昆。   “成昆,你这大恶贼,留下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让韩烟做教主,好不?O(∩_∩)O~   ☆、慌不择路穷奔逃   成昆修炼的乃是极阴的内劲,忽然感觉到一股炙热之气朝着后心要害而来,两相互克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一边儿他正运足了内息攻向韩烟风君渝两人,一边儿却又被那布袋里出来的邋遢青年偷袭,真真是进退两难,继续攻击不是,往后退又觉得不甘心。   若不是忽如起来的变故,成昆自忖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但此刻成了三人围攻之局,他先前又让杨逍击中,受了不轻内伤,心知在纠缠下去,不但讨不了好,恐怕还要凶多吉少。眼见着形势不利,当机立断,脱身保命,日后再行谋算,竟是虚晃一招,转身便走。   韩烟风君渝本意在逼走成昆,见他有了退走之意,也不出手阻拦,眼睁睁瞧着他背影一晃,游鱼一般滑进一扇侧门。反是那邋遢青年怒不可遏,拔腿追去,看那模样,竟似恨成昆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风小子,韩丫头,你们还站着作甚?快追快追!若让那成昆跑了,后患无穷!”   眼见着韩烟风君渝两人站着原地不动,杨逍几人都心知这是他们不欲与明教牵扯过多,只周颠一向性子简单,心忧成昆之患,竟是一时未有想到这层。之前他听杨逍与韦一笑所言,虽风君渝还未亲口承认自己是范遥之子,周颠心里却已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说话间自然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韩烟微微眯了眯眼,“你这是在命令我们?”   周颠有些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追那成昆可真要跑没影了,到时候放虎归山,这么一个大敌在暗处虎视眈眈,咱们明教……”   韦一笑几人的面色有些难看,杨逍沉着脸喝道,“行了,周颠,你少说两句!”   “杨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要不是你——你……”杨逍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颠就像点着的炮仗,立时就炸了。   周颠兀自喋喋不休,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清风拂过,脖颈一阵尖锐的酸痛,几经张口,却发现嗓子像堵了一块木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不由地怒目看向前方笑得一派温婉的韩烟。   面对着周颠恨不得吃了她,杨逍韦一笑几人明显地不赞同与责问眼神,韩烟半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他吵得我头晕,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一点。”   说完,也不理会周颠,指间捏了两根细长的银针,转向风君渝,“君哥哥,你来帮我。”   风君渝了然地点头,站到了杨逍身后。韩烟冲着他微微一笑,指间银针向杨逍身上拍去,与此同时,风君渝的右掌也搭上了杨逍后背。   杨逍本人倒还镇定;周颠让韩烟封了口,只将双目瞪得滚圆,眸中几欲喷出火来;韦一笑亲自试验过韩烟的治疗手段,却是猜到韩烟是在救治杨逍,静静地看着尚无反应;说不得见过韩烟为韦一笑根除顽疾的全过程,想法自然与韦一笑一般无二;反是彭莹玉与冷谦两人同韩烟交情最浅,也最是不了解他们,忍不住喝问出声,“你们干什么?”   韩烟顾着手上动作,没有回答,彭莹玉虽觉得韩烟不像要害杨逍的样子,却仍是有些不放心,正欲再度喝问,竟见着杨逍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不由地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们都中了成昆的幻阴指,内息混乱,浑身僵直,本该几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之后即使勉强恢复行动能力,这内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可是现在,由风君渝帮着,韩烟几针下去,杨逍看着居然无恙了!   原先听韦一笑与说不得将韩烟医术了得,还将她与胡青牛相比,说实话,彭莹玉是有些不信的,只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彭莹玉震惊的同时,对着韩烟竟然起了丝丝敬畏的感觉。   彭莹玉胡思乱想间,杨逍已对着韩烟一揖到底,诚恳坦然无比,似乎对着韩烟这个小丫头行礼并不是一件丢面子的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杨左使太客气了!”韩烟对此次的治疗效果非常满意,想起杨逍之前提到过女儿杨不悔,好心情地向早已心不在焉的杨逍提议道,“成昆上得光明顶来,不知外面怎么样了,杨左使若信得过我们,不如将韦蝠王与几位前辈交给我们,杨左使自去查看安排一番。”   杨逍看了看还僵直着身体无法动弹的几人,有些犹豫,终是对女儿的关心担忧占了上风,匆匆告罪一番先行离开。   接着,韩烟与风君渝同意施为,依次为韦一笑、说不得几人驱除幻阴指指力。只那周颠一恢复行动能力,便要向韩烟风君渝两人攻去,被韦一笑、说不得几人联手压制。周颠碍于韩烟毕竟救了他们,又被韦一笑等人阻止,只一个人坐在一边生闷气。他倒是想出去追那成昆,但也知道时间过得久了,只要不是傻子,早已逃之夭夭了。至于那撑破布袋追出去的青年,连说不得都只知他叫曾阿牛,自然是没有再去管他了。   韦一笑的神色有些复杂,对着韩烟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丫头,真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韩烟谦虚了几句,接着说不得、彭莹玉几人也纷纷向韩烟道谢,便是方才还在生气的周颠,也不情不愿地说了感谢的话。韩烟心道这明教之人即使手上血腥不少,但至少恩怨分明,行事坦荡,比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好多了。这样想着,倒是觉得杨逍韦一笑几人对了她的胃口,心里稍稍看重了几分。   正说着,杨逍去而复返,看他的模样,外面倒似一切安好。   见几人都到齐了,韩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杨左使,韦蝠王,各位,按说那成昆只有一人,即使是忽然偷袭,你们几位联手,也断无可能让他轻易得手,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这……”杨逍看了韦一笑几人一眼,面上有些羞愧,“这是我的不是,我明知光明顶被强敌环伺,却还想着与自家兄弟的这点儿龌龊,几句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让那成昆有机可乘,真真是不该!”   “不!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也有错!”说不得说着低下头去。   周颠动了动嘴巴,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韦一笑见气氛有些沉郁,扯了扯嘴角打起圆场,“好了,自家兄弟,哪里还能真的结仇不成?不过,以后咱们可得吸取教训,万不可再让人算计了去!这一回若不是韩丫头,即便最后逼走了成昆,咱们各个受了伤,不能动武,只那即将到来的六大派众人,都能掐巴死咱们!”      ☆、碧波潭龙王紫衫   一时双方又闲话了片刻,韦一笑瞧了瞧笑得异常相似,连唇角的弧度都一般无二的韩烟与风君渝,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识情识趣地自动离开比较好,便开口招呼了五散人,用的借口是成昆曾言道要在光明顶坐忘峰埋下炸药,他不放心要去查看一番。或者,那成昆还未逃远,潜伏在某处静待机会也未可知。成昆狡诈如狐,不可不防。   其实,任谁都知道成昆既然说之后才去埋炸药,那这会儿坐忘峰必定还是安全的。以成昆谨慎的性子,但凡有一丝不确定,便不会轻易出手,一击不中,必会远远逃逸,另觅良机。这个道理,连最是不爱动脑子的周颠,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所以,韦一笑这话一出口,周颠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对,说不得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巴,这才罢了。眼看着韦一笑领头,说不得拖着周颠,几个人鱼贯而出,将房门轻轻合上,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竟是有些沉郁。   不知过了多久,杨逍长叹一声,沉声道,“咱们明教的来历渊源,你们可知晓么?”   风君渝点头,“是源于波斯国吧?”   “不错,我明教确是源于波斯国,唐时传至中土,当时称为祆教。唐皇在各处敕建大云光明寺,为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义是行善去恶,众生平等,若有金银财物,须当救济贫众,不茹荤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   “我中土明教至今,传承已有六百余年,虽是源于波斯,但实则与波斯总教已无多大联系,总教教主,亦无法命令调动我明教教众。二十余年前,当时明教正在阳教主统领之下,这日光明顶上突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见阳教主。阳教主虽觉得疑惑,但想起中土明教毕竟出自波斯总教,便将人好生请了进来。”   “信中言道,波斯总教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土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颇建功勋,娶了波斯女子为妻,生有一女。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土。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将他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阳教主虽不尽信,也曾疑心波斯总教有什么阴谋,图谋我明教基业,但想到一介女子,总翻不起多大风浪,便一口答应,请那女子进来。”   杨逍低头沉吟了半晌,似是在回忆什么,“那少女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她向阳教主盈盈下拜之际,大厅上所有人无不震动。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宿,翌日便即拜别。这位波斯少女黛绮丝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   听到这里,韩烟与风君渝都有些不解,不知杨逍为何会提及这样一个看来并不相干的人物。只他二人虽年岁不大,心思却不像一般年轻人那般浮躁不定,心知杨逍绝无可能无的放矢,便也耐着性子,静静地听其下文。   “阳教主慷慨豪侠,在没有弄清黛绮丝的目的之前,自然不屑于为难一个女子,待她仁至义尽。黛绮丝如此美色,当时光明顶上为她动心的人不知凡几,其中光明右使范遥更是对她一见钟情,终于成了刻骨铭心的相思。‘明教四王,紫白金青’,以紫衫龙王为首,你们当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青翼蝠王的武功不如她么?那三位让着她罢了。”   “黛绮丝便是贵教的紫衫龙王?”风君渝沉声开口,语气微有些不善,“想不到紫衫龙王竟是个女子,倒是将世人全数蒙在鼓里。”   杨逍抬眼瞧了风君渝一眼,这才续道,“明教教规严峻,那些对黛绮丝致思慕之忱的人,也是以礼自持,哪知黛绮丝对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下台。当年范兄样貌英俊不凡,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又是武功高强,少年得志,位居明教高位,教主夫人以为与黛绮丝极相配,便有意撮合,想要她与范兄结为夫妻。黛绮丝一口拒绝,说到后来,她竟当众横剑自誓,说道她是决计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宁死不屈。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   韩烟看了看风君渝神色,伸手握住了他捏成拳的手,望向杨逍问道,“那后来怎样?既然这黛绮丝拒绝了所有人,也算一视同仁了,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若是没有那件事——”杨逍摇摇头,“过了半年,有一日来了一人,自称姓韩,名叫千叶,是阳教主当年仇人的儿子,上光明顶来是为父报仇……”   韩烟面色一变,脱口问道,“你说他叫韩千叶?”   “不错。”杨逍奇怪地看向韩烟,忽然顿住,“你……你可是识得他?”   韩烟一怔,已恢复了常态,“不,我不认得。杨左使请继续说。”   杨逍也不追问,只淡淡一笑,“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众人见他居然敢独上光明顶向阳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阳教主却神色郑重,接以大宾之礼,大排筵席地款待。后来阳教主向咱们解释,原来阳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当时他父亲言道,日后必报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来。阳教主允诺他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必奉让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定。”   “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过十余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哪知这姓韩的竟然真个遣他儿子到来。第二日,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言,先把言语挤住阳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那碧水寒潭冰冷澈骨,纵在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当时正值隆冬?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众人自然是齐声斥责,不愿答应。”   韩烟撇了撇嘴,“这却是你们的不是了,当年既然答允过人家,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选择,这韩千叶选定水战,自然是不能推脱的。”   杨逍点头笑道,“阳教主一向一言九鼎,他自知不通水性,便是下了寒潭,也是有输无赢,沉吟了片刻后竟是开口认输,问那韩千叶有何要求。韩千叶当即拿出一把短匕首,对着自己胸口,言道那是他父亲遗物,要阳教主对着磕上三个响头。当时情势已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拚死而来,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他势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只阳教主堂堂明教教主,岂能受此屈辱?便是他已认输,咱们也万不可能看着他被一小辈胁迫。”   “只是,咱们这些平素自负足智多谋之人,面对这般情形,竟是想不出半点办法,便在这紧迫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竟是称阳教主为父,冒充阳教主女儿,言道要代父接受挑战。韩千叶本还有些不愿,但终究年轻气盛,受不得黛绮丝相激,只得应允。”   “众人一齐来到山阴的碧水寒潭。那时北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已然寒气逼人,内力稍的便已觉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底。黛绮丝也不多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尖在冰上划了个径长两尺的圆圈,左足踏上,擦的一声轻响,已踏陷那块圆冰,身子沉入了潭中。”   “当时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起来,仍是如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黛绮丝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人见着,无不惊异。那韩千叶见到她入水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绿,从上边看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水面渐平,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旁人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了片刻,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深绿的潭水中渗了上来。众人更是忧急,蓦地哗啦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息。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插在他右胸,两边脸颊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却不见黛绮丝。”   韩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杨逍,早在他提及韩千叶之名时,她已心思起伏,思潮翻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静静地听着杨逍讲述,却未发现此时杨逍所讲的内容早已有所偏离,再不是有关那光明右使范遥了。      ☆、金花银叶白首盟   杨逍很擅长讲故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抑扬顿挫,让人不自觉地随着他口中故事的发展心情起伏,更勿论此刻他讲述的还是跟韩烟自身相关的事儿。   关于韩千叶的事,韩烟曾经听原白羽说过一些,确实有上光明顶这一段。既然韩千叶还能在多年后寻到缥缈峰,当时该是全身而退了。那么这紫衫龙王黛绮丝也该是赢了比试,不然的话,明教教众又岂会轻易放他下山?   “这紫衫龙王贵为明教四王之一,当不会这般不济吧?”   面对韩烟的问题,杨逍也不卖关子,“当时众人见着韩千叶上来,却未见黛绮丝,都是大惊失色,幸而大伙儿并未多等,黛绮丝便如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韩千叶虽先出水却受了伤,很明显这场比斗是黛绮丝稍胜一筹。谁都没有想到黛绮丝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水下功夫竟是这般了得。”   “黛绮丝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了韩千叶向阳教主求情,让阳教主看在他为父报仇的孝心上,饶恕他无礼之罪。阳教主本就欣赏韩千叶勇气,自然没有不允之理,还吩咐了胡青牛为其诊治。只当时人人高兴于黛绮丝赢了比斗,保全了明教声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向对男子不假辞色的黛绮丝,破天荒地为韩千叶求情,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不合理极不正常的事。”   “碧水寒潭这一战,韩千叶虽然败了,却不知为何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她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从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   “什么?”韩烟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甚至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神色变幻莫定,语声微微有些干涩,“紫衫龙王……她嫁了韩千叶?”   “烟儿!”风君渝顾不得多想,安抚地揽住韩烟肩膀,“后来发生了什么,杨左使不是还没说么?我们听他慢慢说。”   韩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了面上惊容,冲着风君渝勉强一笑,坐回原位,抬眼望向杨逍。杨逍却似未曾见着韩烟失态,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黛绮丝要嫁韩千叶,这件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韩丫头觉得不可思议,我完全能理解。当时光明顶众兄弟得知这个消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愤恨填膺。人人都道这韩千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甚至当面出言侮辱。”   “偏偏黛绮丝似是认定了韩千叶,看着竟完全忘了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不嫁人的话,想来也是当时被人缠得没法了,故意想出来的借口。黛绮丝性子刚烈,听得多人对韩千叶言语不敬,仗剑站在厅口,直言韩千叶已是她的夫君,哪一位侮辱他,便要尝尝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已如此,只有恨恨而散。”   “只这么一闹,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有阳教主和我去了,阳教主是感激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而我却是受了范兄相托,给她送去了贺礼,这才使她平安成婚,没出什么岔子。韩千叶本想入了明教,与黛绮丝一道留在光明顶,但终因反对的人过多而未能成事。”   韩烟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许许多多念头接连转过,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只呐呐地开口问道,“那范右使,送了黛绮丝什么?”   “是一对金花银叶。”   韩烟捏紧手掌,点了点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听说紫衫龙王早已不在光明顶上了。”   “黛绮丝与韩千叶成婚不久,阳教主夫妇忽然同时失去踪迹。现在咱们知道了他二人早已不在人世,但那时没有人知道,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找寻阳教主夫妇下落。有一晚,范兄竟看到黛绮丝从密道中出来。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便上前责问。”   说到这里,杨逍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韩烟原本提着的心也愈加静不下来,眼见着杨逍没有立刻往下说的趋势,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黛绮丝进了密道,便是犯了教规,纵然范右使对她……”偷觑了风君渝一眼,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接着道,“纵然范右使曾经对她心有爱慕,想来当不至于为她开脱,她可说了是何缘故?”   “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杨逍摇摇头,看他的模样倒是真的觉得困惑,“说句实话,便是到了今日,我仍是想不到她为何要进密道。她被范兄发现踪迹,直言自己犯了重罪,要杀要剐全不反抗。当时正值阳教主夫妇失踪,黛绮丝这事儿自然无法善了,闹到了光明顶众兄弟之前,只黛绮丝说来说去仍是那几句话,问她进密道做什么,她说不愿撒谎,一人做事一人当罢了。问她可知阳教主夫妇下落,她一概不知。”   “按照教规,她不是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兄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哪知黛绮丝不服,言道阳教主不在光明顶,没有人可以责罚她。说得僵了,终于黛绮丝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即便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杨逍轻叹一声,“后来,众兄弟寻觅教主未有结果,为争那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鹰王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二十余年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存心要给鹰王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开明教之后,未必能成甚么气候,好好的兄弟自此翻脸。自后天鹰教与五行旗矛盾不断,争斗不休,便是咱们光明顶几人,也是时时争吵。”   “再后来,范兄受不得兄弟内讧,下了光明顶,这么多年也未有消息传来。金毛狮王远在海外,却没人知道具体方位。青翼蝠王亦久不居光明顶,现在的五散人也不是当年的五散人……直到今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说来我还得感谢他们将咱们兄弟又聚在一块儿,若不是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像以前一般一道喝酒、一道对敌了。”   早先青翼蝠王便提到过五散人是后来才加入的明教,此时杨逍说现在的五散人不是当年的五散人,韩烟倒是不觉得奇怪,而且,她对明教高层的这些纠葛恩怨根本没有兴趣。若不是为了风君渝,若不是听到韩千叶的名字,恐怕她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不说韩烟自认为并非原来的韩烟,而是自那不知名黑暗空间脱困而出的韩烟,即便真个是韩千叶与这黛绮丝的女儿,除了身体上的血缘关系之外,并未有其他,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韩烟完全由风蓝鸢原白羽教养长大,跟这对名义上可能的父母说不上多深感情。   直到今日,韩烟还清楚地记得刚刚睁开眼睛时,听到那一番对话。   “姓韩的,将孩子还给我!”   “烟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卷入那些是非!”   “你知道什么!烟儿难道便不是我的女儿么?我怎舍得害她?你停下来,我们慢慢商量,从长计议可好?”   “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将烟儿给你的!”   “你……姓韩的,你给我站住!”   如果说与韩千叶对话的这个女子便是黛绮丝,那么韩千叶口中的是非又是什么,竟让他与妻子决裂,带着韩烟到了缥缈峰?那黛绮丝究竟想让韩烟做什么,让她这般恼火愤怒地称呼丈夫为“姓韩的”?   这般想着,韩烟心口不知为何狠狠地绞痛起来,这痛来得这般忽然又强烈,竟让她不自禁地伸手去捂,皱着眉弯下腰去,原本粉色的双唇瞬间煞白,眼中泛起隐隐的泪花。   “烟儿!”一直注意着韩烟的风君渝立时发觉了她的异样,也顾不得杨逍还在场,伸臂一揽便将韩烟揽进臂弯,一手搭上了韩烟手腕。他虽然不如韩烟精修医道,但诊脉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感受着韩烟脉息,风君渝不觉皱起眉来。看这脉象,韩烟的身体倒是没有大碍,不过是情绪起伏过大罢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风君渝才觉得不妥。他的想法,却是与韩烟自身的想法差不离,以韩烟的心性,即使见着韩千叶黛绮丝站在面前,也该不至于这般失态才是。   “君哥哥,我没事。”韩烟轻推了推风君渝,从他怀中直起身来。风君渝看了看她面色,虽有些不赞同,却也依言放开了手。   韩烟很想笑一笑,奈何此时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轻轻扯了扯唇角,看向杨逍,“杨左使,这黛绮丝与韩千叶离了光明顶,他们去了何处,你知道么?” ☆、心弦始动情初定   “这个……”杨逍有些犹豫, “黛绮丝与韩千叶破门出教之后, 便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也未有他二人的消息传来, 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 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是猜测,便是不对,也没有什么, 杨左使但说无妨。”   “当年范兄托我以金花银叶相贺,除了阳教主,教中兄弟无人知晓。”杨逍顿了顿,“黛绮丝与韩千叶绝迹江湖, 却有金花银叶威震江湖。初时我疑心这金花婆婆银叶先生乃黛绮丝二人乔装改扮,确曾命人打探过两人虚实。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金花银叶每一回都会避开教中兄弟打探,也从来不与明教教众照面。”   听杨逍这一席话,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认为金花银叶便是黛绮丝与韩千叶。以杨逍的性子, 若是没有把握,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此言,便连韩烟听了, 也认为这事儿十有□□是真的。   微微颔首,这金花银叶的事迹,这些年来韩烟还是听过的。金花婆婆带着银叶先生蝶谷求医,胡青牛却以金花银叶非明教中人, 而他立誓非明教中人不救,拒绝救治,导致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为此一直找胡青牛麻烦,最终也是被她得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韩千叶毒发身亡,这消息并不让韩烟觉得奇怪,听原白羽与杨逍的描述,韩烟对韩千叶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若非已出了意外,赶不来缥缈峰,又怎会失了约?   只是,碧波寒潭比试,原白羽曾说韩千叶中了寒毒,她生来带着寒毒,后韩千叶又毒发身亡……韩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心下一动,韩烟看向杨逍,“杨左使,你方才说,韩千叶出了碧波潭时受了伤,阳教主曾请了胡青牛帮他治伤?”   杨逍点头,“确有此事。”   “杨左使还记得,当时胡青牛是怎么说的么?”   “这……说来惭愧,当日除了阳教主与黛绮丝,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韩千叶有所不满,自然也不关心胡青牛的诊断结果。不过,我依稀听到韩千叶伤得不轻,似是受了碧波潭寒气侵蚀,伤及了根本。”   韩烟沉默了,这个答案似是在她意料之中。   杨逍见了韩烟两人面色,兼之要说的都说完了,识趣地寻了个借口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韩烟与风君渝。   韩烟久久不语,风君渝沉吟道,“杨逍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虽不至于说假话糊弄我们,却也不可尽听他的。”   “是啊,杨逍是个聪明人。”韩烟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他必定知道不少隐秘,却未告诉我们。他说的这些,只要是明教的老人,多半都是清楚的,像那青翼蝠王韦一笑,我便不信他不知道。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举上了这光明顶!”   “这也不尽然。”风君渝淡淡一笑,“至少那金花银叶,韦一笑不知道。”   韩烟一怔,微微苦笑,伸手入怀,掏出那枚临行前原白羽交予她的银叶子,轻轻搁在桌子上,“我却是从未想过,这东西会是这般来历。”   “倒还精致。”风君渝打量着银叶子,“现在基本已能肯定那金花银叶便是黛绮丝夫妇,烟儿想怎么做?去寻那金花婆婆?”   韩烟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带着释然的轻松,显得异常娇美可人,几乎晃花了风君渝的眼,“师父可不曾教过我们效仿那缩头乌龟,遇到事情远远避开,横竖总要见她一见,问她要一句解释。只是这金花婆婆行踪飘忽,寻起来定要费一些工夫了。”   “烟儿忘了么?先前那蛛儿,可不就是金花婆婆的弟子?”   被风君渝这么一提醒,韩烟倒是想起来了,殷野王确实说过殷离拜了金花婆婆为师,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殷离下落,即便寻不到金花婆婆,也能从殷离口中得知她的去向。   “君哥哥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蛛儿身上,还有追魂香呢。”   追魂香的效用只有十天半月,头一次见着殷离时,风君渝下在她身上的追魂香到了今日,早已消散了。只先前从韦一笑手中换得殷离,放任她离开时,韩烟想着万一她一朝心血来潮,短期内有了解决殷离病症的法子,却又寻不到她人,岂不是要生生憋着,便在她身上重新下了追魂香。世事变幻无常,想不到这时候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时决定了接下来的行事方向,韩烟原还有些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之前那忽如其来的心痛感觉也像是错觉般,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抬眼对上风君渝乌黑透亮,一如往常含着点点暖意的双眸,韩烟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心口似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难得地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君哥哥,原是陪着你上光明顶,打听范右使的下落,却……”   “烟儿这是觉得过意不去了?”风君渝心情很好地轻笑出声,明显是韩烟做出的小女儿态愉悦了他,“既然烟儿觉得过意不去,干脆并着方才赌约的赌注,一起补偿我便是。”   方才赌约的赌注?   韩烟想起来了,她与风君渝会到这里来,便是打了一个赌。赌注很简单,输的人答应帮赢的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势很明显,杨逍、韦一笑与五散人自己先打了起来,这才让成昆有机可乘,自然是风君渝赢了。   “君哥哥想要什么?”   风君渝满眼的笑意,“烟儿的点心做得不错,日后一直给我做可好?”   韩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想着风君渝语中的深意,莹润如玉的面上不觉染上红霞,向着耳后蔓延而去。   “君哥哥想吃点心,在外边可不容易,待回了缥缈峰……”   说到这里,韩烟原就不重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后来,饶是风君渝耳力惊人,也听不清她在呢喃些什么了。风君渝看得好笑,心道这般脸红娇羞的烟儿他还是第一回见到,不禁起了逗她一逗的心思,当下便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要是现在想吃,该怎么办?”   “现在想吃?”此时的韩烟,心撞如鼓,脑中像是装了浆糊,迷迷糊糊的,虽是听到了风君渝的问话,却失去了往日里的冷静思考,只余下意识的反应,“要不咱们去找杨逍,问问他光明顶的厨房在哪里……”   “厨房”两个字刚刚说出口,韩烟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气急间一掌向风君渝拍去,“你欺负我!”   韩烟轻飘飘的一掌,当然不能给风君渝造成任何麻烦,他袍袖轻舒,卷起一道劲风,便将韩烟的一招轻松化解,并顺势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使力一拉,将韩烟整个人拉得撞进他怀中,展臂揽住。   “烟儿才是冤枉我!”风君渝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地指控,“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韩烟本待挣扎,听风君渝这么一说,想起两人相伴着长大,风君渝处处让着她,时时包容,便是原白羽有的时候都看不过去了,说是风君渝这般,总有一天会将韩烟宠得无法无天。倒是风蓝鸢一直乐见其成,从来不说什么。   心底变得柔软,想到以后一直这般与风君渝一起,竟也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觉得这样也很好,有着些许淡淡的欣喜与期待,便静静地靠在风君渝怀里,不再挣扎。   “而且,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风君渝一手托起韩烟的脸,注视着她尚还带着羞意的双眸,“烟儿,你愿意么?”   “我……”   “烟儿不说话,我当你是答应了。”烟儿她可能还不知道,随着年龄渐长,她像那含苞待放的花朵,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旁人的心神,若他不早早将她绑在身边,他怎么会放心?   “你……”   “不许说不……”他怎么会接受她拒绝的答案?低首撷取韩烟粉唇,也堵住了她来不及出口的话。点心暂时没有,烟儿的味道可不比点心更美味上十倍百倍?   已是午后了,阳光透过闭合的窗棂,一丝一缕漏进来,似乎有某种温暖的东西在里面酝酿,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光线中飞扬着极细的粉尘。   “烟儿不用觉得有愧。对于范遥,若不是娘亲遗命,我根本不想见到他!这光明顶,我也是万万不会来的。能得了金花银叶消息,也算不虚此行。”   风君渝说这些话时,韩烟满脸通红,星眸迷离,粉唇带着异样的红润,软软地倚靠着风君渝,如果不是风君渝抱着,只怕站稳都困难。听着风君渝说话,韩烟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听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想来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事了拂衣飘然去   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一经捅破那层窗户纸, 自然是觉得某些东西悄悄变得不一样了。风君渝倒是坦然自若, 韩烟不自在了几日后, 发觉风君渝全然没什么变化, 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只她一人在那里纠结,立时便有些不满了。   小女孩的心思总是有些奇怪的,原先韩烟是觉得害羞不好意思, 连带着面对风君渝时,都会觉得手足无措。但一见了让她纠结的对象竟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忍不住就想,风君渝不会在一旁看她笑话吧?这样想着, 韩烟的倔性儿上来了,凭什么让她一个人难受不是?慢慢地竟是平复了心情, 再同风君渝相处,除了隐隐多出来的一丝亲昵外,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韩烟风君渝停留光明顶的这两日里, 形势对明教越来越不利。六大派的人马渐渐汇合在一起, 对光明顶形成合围之势,五行旗节节败退,分散撤退以保持实力。五行旗旗主与各大旗使都上了光明顶, 与杨逍韦一笑等人聚集在一处,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因着韩烟风君渝的介入,成昆实际上并未对明教高层力量产生影响,杨逍、韦一笑、五散人皆是蓄势待发, 情况仍有一拼之力,并未到山穷水尽的糟糕地步。   这样的情况下,韩烟与风君渝找到了杨逍,说出了告辞的话。这时候,杨逍正与韦一笑、五散人、五行旗旗主、各大旗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听说韩烟两人这时候要走,杨逍还未回答,五行旗的人先忍不住了。   距离黛绮丝那件事,时间已过去了二十余年,这些年来五行旗旗主与各大旗使往来更替,有些是二十年前的老人,但大部分却是后来才提拔的,对范遥黛绮丝只闻其名,根本不知其人。杨逍韦一笑等人都不是多嘴的人,即使是最口无遮拦的周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乱说,更何况韩烟两人明显露出了不欲与明教过多牵扯的意愿,他们自然会尊重当事人的选择。   成昆的事,未免发生不必要的恐慌,影响士气,杨逍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五行旗的这些人无从得知。对于韩烟与风君渝,他们的认知自然也是自杨逍那里来的,韦一笑路遇的小兄弟,到光明顶做客来了,不想正遇上六大派围攻这档子事。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韩烟两人要走,必没有人会说什么。只是在这敏感的时刻,五行旗众人对韩烟两人又不熟悉,先不说他两人有没有这个能力越过六大派的包围圈,离开光明顶,单是心里头对陌生人的戒备,便让他们不敢轻易放了他两人下山。   几人对视了一眼,一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黝黑的大汉越众而出,向着韩烟两人抱了抱拳,“两位既是韦蝠王带上来的,自然是明教的朋友。只此刻六大派围困光明顶,两位执意要走,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若是未有要事,何不等咱们解了此难,再送两位下山?”   眼见风君渝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耐,韦一笑忙道,“汪旗主所言不错。韩丫头、风小子,不是我不信你们的能耐,我知道你两人受高人指点,一身轻功比之我这老蝙蝠都不逊色,只那六大派也非易予之辈,万一你们中谁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们长辈交待?”   韩烟轻轻扯了扯风君渝袖口,风君渝看了她一眼,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韩烟上前一步,“汪旗主、韦蝠王,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两人留在光明顶,非但帮不了你们的忙,反而给你们添乱,还不如早早下山去。那六大派确实高人不少,但光明顶这么大,总会有疏漏之处,我不信他们拦得住我们。韦蝠王,你说是不是?”   韦一笑见他们去意已定,轻叹一声,“若你们执意要走,便是我都拦不住你们。杨逍,你看?”   “看我做什么?”杨逍无奈地一摊手,“我可留不住他们。”   “不行!他们不能走!”五行旗中又一人上前,指着韩烟风君渝,“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若是好好地留在光明顶就罢了,看在韦蝠王的面子上,咱们自然奉做上宾,此事已了便好生送他们下山。若是现在想走,就别怪我不客气!谁知道这两个小鬼是不是六大派派来的奸细!”   杨逍皱了皱眉,“李旗使怎么说话呢?这两位是韦蝠王带来的,怎么会是六大派的奸细?”   “韦蝠王便没有被人蒙骗的时候么?”那李旗使义正言辞,半分不让,“杨左使若想包庇,我等自也无话可说,只到时候出了事,莫要推诿才好!”   “你……”杨逍一向心高气傲,今日被这李旗使一番抢白,心里不觉有气,却又不能说出韩烟风君渝身份,真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韩烟原以为只要跟杨逍韦一笑几人交代一声,要下山很容易,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眼见着气氛愈加尴尬,风君渝气势暗敛,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势,韩烟不禁有些头疼了。   “那依李旗使看,该当如何?”   李旗使瞥了韩烟一眼,显然是未将韩烟放在眼里。即使方才听韦一笑盛赞两人轻功,杨逍说留不住他们,李旗使内心里并不信。韦一笑杨逍是什么人?一个是明教四法王之一,轻功独步天下,一个是光明左使,他们说的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哪里真的存在那样的事?若是真的,以这两个小鬼的年纪……   不!绝对不可能!   李旗使想起杨逍韦一笑明日性子,这两人都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便强自压下心头不安,不善地望向韩烟,“自然是乖乖地呆在光明顶,哪儿都不要去!”   “若我们非要走呢?”   “走得了么?”李旗使笑了,“想走,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也无需多,只需你在我手上走过十招,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这回轮到韩烟笑了,她这干净的笑容配上孩子气的话,略带稚气的面容,竟让李旗使心下泛起一丝不忍,心道大不了待会儿下手轻些,不伤着这孩子,让她知难而退便是了。   李旗使这一瞬间转头的念头,韩烟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见李旗使点头,便转向了五行旗的其他人,“汪旗主怎么说?可别到时候李旗使这关过了,其他人还来刁难,跟我这个小丫头计较!”   汪旗主面上微微一红,对自己刁难两个小娃娃的行为有些难堪,但总是对明教的维护占了上风,想着李旗使武功在众兄弟中也算上游,由他出马,当是十拿九稳。若真的被这小丫头撑过了十招,他们也没脸再说什么,当下便也点了头。   “李旗使的决定便是我们兄弟的决定,若你真能过了李旗使这关,咱们自然不说二话!”   汪旗主表了态,五行旗其他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了片刻,也全数点头同意了。   韩烟抚掌而笑,转向了杨逍韦一笑,“既然说定了,杨左使、韦蝠王,你们可愿为我们做个见证?”   “这有什么说的?除了杨逍和老蝙蝠,我们五散人自也当仁不让,只需丫头你别嫌弃!”   周颠在一边憋了许久,终于寻着机会说话了。五散人虽说后来才加入明教,但或多或少听过当年范遥黛绮丝之事,他们不是傻子,杨逍神神秘秘跟韩烟两个嘀咕了半天,向韦一笑旁敲侧击,韦一笑也是遮遮掩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要知道,当初说韩烟像明教某个高层的话,可是周颠胡说八道先胡诌出来的。   这是他们明教的孩子,还成长得如此出色,周颠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明教中几乎全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成家生子的更少,唯一的一个小辈,便是杨逍与纪晓芙的女儿杨不悔。杨逍与五散人不睦,纪晓芙又是峨嵋派弟子,周颠纵然有心想疼爱,也放不下心结。韩烟与风君渝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种缺憾,早在五行旗几人为难韩烟风君渝时,周颠便看不过去想出声了,如果不是说不得拉着,他恐怕与五行旗几人吵起来了。   不管是哪一个明教中人,不管他们内部怎么打生打死,争斗不休,他们对明教的这一份归属感却是一般无二。所以韦一笑五散人才会摈弃前嫌上了光明顶,所有白眉鹰王才会领了天鹰教的兄弟增援。而作为明教的孩子,韩烟跟风君渝怎么可能是六大派的奸细?李旗使说这话,周颠是万万看不过去的。   “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会嫌弃?”韩烟抿唇而笑,“最好,几位前辈一道给我们做见证,我也不怕李旗使输了不认账!”   “这有何难?有咱们帮着你,那李旗使要是敢赖账,和尚我先饶不了他!”说不得摸着光光的脑门,笑呵呵地道,“丫头待会儿好生教训一下李旗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省得他们日日鼻孔朝上,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那就多谢大师了。”   “不客气不客气!谁让你这丫头乖巧听话,深得和尚我心!”   周颠不愿意了,“和尚你怎么说话呢!”   说不得摇摇头,不理周颠,那边彭莹玉接道,“这回说不得倒是说了一句真话,这丫头确实乖巧!”   周颠张张口,本欲说些什么,却让风君渝一声冷哼打断。周颠说不得几人对视一眼,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韦一笑见状,抽了抽嘴角,看向韩烟与李旗使,“两位若是准备好了,这便开始吧。” ☆、奇哉怪哉怀胎女   如果说韦一笑对韩烟两人和颜悦色是理所当然, 杨逍善待他们是看韦一笑的面子, 那么五散人的态度就太奇怪了。杨逍与五散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五行旗众人这么多年来早看得麻木了。一般只要是杨逍赞成的, 五散人必定出言反对, 无论对错,其中尤以周颠闹腾得最凶。   可是现在呢?周颠居然主动要求,与杨逍一道做这小丫头的见证人。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若换了以前,有人跟他说周颠和杨逍会站在同一条战线,李旗使必会狠狠地嘲笑说这话的人,并掰着手指一一历数这两人吵过几次嘴, 打过几次架,让他好好看清这两人的关系。而此时此刻,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甚至让他有了在做噩梦的错觉。   能在这么多明教教众中脱颖而出, 做到旗使这个位子的, 自然没有傻人笨人,相反还很聪明。李旗使一见了此景,最初的震惊不解之后, 浮上心头的便是浓浓的疑惑。   这两个小娃娃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包括杨逍、韦一笑、五散人在内的这么多人看重?这事儿完了之后,定要派人好好去打听一番了。   李旗使这般转着念头的时候,韩烟已上得前来, “李旗使是主,客随主便,李旗使先请。”   “以大欺小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李旗使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见着韩烟两手空空,摘下腰间佩刀,交到身后汪旗主手里,“既然你不用兵刃,我自然也不能占你便宜。”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烟眉眼弯弯,“李旗使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除了面色明显一黑的李旗使,其他人都是忍俊不禁,尤其是周颠,笑得直打跌,拖着说不得宽大的僧袍袖子擦笑出的眼泪。   韩烟却不管这些,脚下踏着凌波微步,便先立于不败之地,一式天山折梅手向李旗使攻去。   李旗使正被韩烟一句话说的哭笑不得,心思不定,没有想到韩烟说打就打,来得如此又快又狠,招式虽则优美飘逸、赏心悦目,李旗使却半分欣赏的想法都没有。任谁知道这优美中隐藏着森森杀机,都会像李旗使这般唯恐避之不及。   韩烟这一式使得轻描淡写,三分威力都未有。李旗使毕竟武功不弱,又成名多年,自然是有些压箱底的本事的,韩烟的这一式还不能给他造成威胁。所以,李旗使避开了。当然,因着他之前的心不在焉,他避开得有些狼狈。如果他不在韩烟面前走神,别那么小看韩烟,倒是不会一招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丑。   可惜,待李旗使发现韩烟并不像他想象地那般容易对付时,已经迟了。   “韩丫头,干得好!”周颠拍着掌哈哈大笑,连声喝彩,“干翻李旗使,我请你喝酒!”   风君渝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脸淡然地回应周颠,“烟儿不喝酒。”   周颠还待回嘴,说不得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他,捂住了他的嘴巴,笑呵呵地看向风君渝,“小丫头喝什么酒?喝茶还差不多,风小子你说呢?”   韦一笑看得好笑,有意化解杨逍与五散人之间的矛盾,笑道,“杨逍那里还有一些极品毛尖,韩丫头要是喜欢,他定是舍得的。”   杨逍面色一僵,有些心疼,却也不愿驳了韦一笑面子,更何况大敌当前,再搞那自毁城墙的内讧便是傻子了,当下便点了头,“我的那点家底,也劳你们这般惦记?便是你们不说,我这做长辈的,总要送点见面礼。”   都扯了长辈当幌子,你杨逍都送了,他们还能干看着不成?   韦一笑、周颠与说不得几人面面相觑,心底都是暗骂杨逍小气,当真半点亏都不肯吃。他自己出了血,居然也不让别人好过,真真是小心眼的小人!不过说也奇怪,这么一闹,以前的那些矛盾龌龊的痕迹竟是淡去不少,互相看对方也不像最初那般不顺眼了。   这边杨逍几人心情轻松,谈笑风生,五行旗的几位却是表情难看,面色铁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旗使第一式就会失利。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李旗使一招失了先机,之后处处被动,在韩烟的手下只有招架之力,寻不到机会反击。   不同于李旗使,韩烟占了先机,已是胜了半筹,接着任她将天山折梅手、白虹掌力一招招使出。李旗使哪里见过这般精妙的武学?一时间竟是眼花缭乱,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不管韩烟招式怎样变化,他都不去理会。只是这样的话,他是万万没有机会反击的。   高手过招,瞬间便是百十招,不过几息工夫,十招已过。周颠见此,忍不住大声提醒,“李旗使,十招已过,还不快快认输?”   韩烟一招逼退李旗使,纵身退回风君渝身侧,笑而不语。李旗使面红耳赤地退回原位,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周颠的声音刺耳。沉默了片刻,李旗使虽不是输不起的人,但让他这么向一个小丫头认输,实在是没有那个脸。   终是杨逍站了出来,“李旗使,这场比斗,我判定韩丫头赢,你没意见吧?”   李旗使哼唧了半天,忽然大声吼道,“我李某人也不是那输了不认账的人,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你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非要我自己承认么?我确实不如这小丫头,你们满意了?”   “哈哈哈,真是痛快!”周颠喜得手舞足蹈,“李旗使你也有今天!”   李旗使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说话了。周颠嘀咕了几句,发觉没人理会他,也不说话了。杨逍见状,笑道,“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了,便由我与韦蝠王送这两位下山,众位意下如何?”   五行旗几人纵然想反对,因有言在先,也不好出尔反尔。周颠倒是想同去,奈何说不得彭莹玉几人都不像他那般不着调,心知论上一辈的关系亲疏,自是杨逍与韦一笑跟韩烟两人亲近一些,当下拦了周颠,同五行旗几人一道留守光明顶。   一番作别之后,杨逍韦一笑领着,韩烟风君渝两人沿着崎岖小道,下了光明顶。这一回走的路线又与来时不同,乃是另外一条好走一些的小道。果然如韩烟预料的那般,六大派虽然将光明顶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仍是有疏漏可寻,几人轻轻松松便越过防线,出了六大派的包围圈,没有惊动任何人。   杨逍韦一笑两人又送出一段,留下让韩烟风君渝得闲上光明顶游玩的话后,便匆匆赶了回去。六大派不知何时会发动进攻,他二人得回去主持全局。   别了杨逍韦一笑,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也不急着赶路,那追魂虫也未放出去找寻殷离踪迹。两人都觉得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只相携一路慢行,遇上风景秀丽之地,便停下来游玩欣赏一番,权当放松心情。   这一日,两人刚转出一个山坳,远远地便见着谷中一个集镇。相比起这几天韩烟他们路过的地方,这个聚居了百多户人家的集镇算比较大了。进了集镇,果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摊贩云集,满耳都是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   韩烟与风君渝正想寻间酒楼休息一番,斜刺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直挺挺跪倒在韩烟两人身前,不住磕头,口中反复喊着“神医救命”。   韩烟与风君渝都是感觉敏锐之人,方才这人冲过来,他们早已察觉了,只是觉出此人没有恶意,便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罢了。此时看她所言所行,俱是有些惊疑不定。当然,若两人不想理会直接远走,这妇人绝对拦不住他们,不过这妇人这般明确地找上他们,又口称神医,这本身就有问题。   在这一点上,韩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那点名声,仅限于缥缈峰周边几个村庄,出了缥缈峰之后,寻常的病症吸引不了韩烟,她不会出手。加之大部分时候都与峨嵋派在一起,并未有机会,出手的两次救治的都是明教中人,且都是前几日发生的事,即便传出消息,也不可能有这么快。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刻意的安排?   韩烟思考的这会儿,他们周围已围上了好奇旁观的人群,指着那不断磕头的妇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话的人多了,语声太过杂乱,韩烟听得不是很分明,只觉得内中有不少鄙夷不屑之词,依稀可辨乃“伤风败俗”,“野男人”,“浸猪笼”,“烧死”,等等。   那妇人原本磕头的动作猛地一顿,直起身来,原本泛着蜡黄色的脸涨成黑红色,满目怒火地瞪向围观群众。   “我家素娘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镇上周大夫不是说了,素娘她是得了怪病!再由谁说素娘偷汉子,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郑家大婶,素娘肚子都挺起来了,你说她只是病了,这话有谁信?我活了四十几年,还没见过生病大肚子!我看你也别强撑了,赶紧的问问素娘那汉子是谁,让他娶了素娘过门才是正经,等孩子生下来可就真来不及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中立刻一片应和之声,那郑家大婶脸红了黑,黑了青,半天才爆出一句,“素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来的孩子?”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真人求救妙龄女   不管是出于对素娘怪症的好奇, 还是为了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之人, 韩烟都没有道理拒绝郑大婶的祈求。单看这郑大婶的样子, 韩烟有理由相信她没有说谎。   郑大婶明显已是被镇上风言风语刺激大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意味, 见着韩烟点头答应,竟是半分怀疑都没有,千恩万谢地前头带路去了。原先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 心底早认定那素娘是闺阁里偷了汉子,又见韩烟年岁尚小,分明是少女装扮,自然不认为她有什么高明的本事。秉着瞧热闹看好戏的心思, 竟不约而同地跟了上来,想要看个究竟。   “这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般轻率地跟了去, 也不怕那郑家大婶是骗她的,当真是无知者无畏!我定要回去警告家里的小崽子,告诉他不是什么话都能信的!”   “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呢, 知道什么!估摸着也是听了觉得好奇, 只不要惹出事来才好。郑家大婶也是个可怜的,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到这么大, 眼看着就能许人了,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   “谁说不是?如果不是……我还请了镇东的王媒婆,聘礼都备好了,想着给我那臭小子提亲去!这事儿, 又有谁想得到呢?”   “这才好呢!幸好王媒婆还没上门去。那素娘平时看着也是个乖巧懂事的,怎么会干出这丑事!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要让她进了门,你还寻谁说理去?那才是家门不幸!”   “兴许……兴许素娘真是得了怪疾?周大夫确实说过素娘是得了病,难道周大夫还能帮着他们说谎不成?素娘也是个可怜的,都瘦成那样了。”   “人周大夫是心善,不愿说出难听的话来让素娘难堪!事实摆在眼前,咱们这么多人,总不会都瞎了眼吧?这小丫头,十有□□要出丑了,我看她到时怎么收场!”   咋咋呼呼的议论声不断传来,开始众人还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到了后来,不知是因为郑大婶与韩烟他们都没有反应,还是因为讨论得太过投入,忘记了控制情绪,待靠近素娘住处所在时,不但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原本的窃窃私语已成了光明正大地议论。   未等郑大婶招呼韩烟进门,竹篱笆的院门开了,一个看去约摸四十上下,头发花白,形容枯槁,身形稍有些伛偻之态的汉子出了来,见着一大群人到了自家门口,面色猛地一变,视线移至郑家大婶。   “孩子她娘,这是怎么回事?”   郑家大婶眼神飘忽,不敢与汉子对视,诺诺地道,“我……我这不是为了素娘么?”   很明显,这郑家大婶请韩烟治病一事,并未告诉旁人,此刻倒是有些心虚了。只这母亲为了孩子,那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别说只是让她下跪求人,但凡有一点希望,便是拿了她的性命去换素娘的健康,她都不会有半句多言。   对素娘的病,郑家大婶本来已是绝望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都在考虑素娘的身后事了。谁曾想忽然来了个人,向她透露了神医的消息,她自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答应那人的所有条件,更何况那人也不过是让她在神医问起来的时候,不要将见过他的事说出来罢了。   至于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那神医的年纪问题,这些都是次要的。   “这是我请来的神医,让她帮素娘看看,兴许……”   那汉子顺着郑家大婶的视线,打量了韩烟两眼,再看看周围一众明显等着看好戏的乡亲,一张脸青了黑,黑了又青,“胡闹!素娘的情况,你还不清楚么?”   斥了一句,眼看着郑家大婶红了眼眶,汉子默默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你这婆娘——我知道你心疼素娘,但素娘这样子……”目光隐晦地扫过围观众人,“咱们好好对她,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下去,总好过让人看笑话!”   “我……”郑家大婶抹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却似下了某种决心,“咱们素娘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那么命苦?不管怎样,我都相信她会好起来——”   “爹,娘!”轻柔的语声传来,打断了郑家夫妇的对话,也吸引了包括韩烟风君渝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所不同的是,韩烟风君渝看过去的眼神是兴味,其他人看她就有些古怪了。   这出声之人,顶多只有十七八岁,给韩烟的第一印象是瘦,非常瘦,瘦到颧骨凸出,双目凹陷,一件不算宽大的衣裳穿在身上仍是空荡荡的。皮包骨头,用这个来形容最是合适。她的肤色青灰,眼神浑浊,带着浓浓的绝望灰败之色,怎么看都都不像正常健康人。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初步判断,至少也有怀孕五六月的样子。   这就是那个素娘了吧?   果然,一见着这女子出现,周围的议论声有那么一瞬间低了下去,但紧接着更是密集难听。郑家大婶几步跨入院子,挡住众人各色的视线,强忍着哽咽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素娘,外面风大,不是让你躺着休息么?你怎么出来了?若是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素娘眸中晦涩,似是完全没有看到除了自己爹娘以外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都要难看几分的笑容,抓紧郑家大婶的手腕,“爹,娘,咱们进去吧。”   “好……好……我们进去……”那汉子扶住素娘另外一边的胳膊,红了眼眶,忙不迭地答应着素娘的话。   郑家大婶面有难色,犹豫了半晌,终是咬了咬牙,吞吞吐吐地道,“素娘,娘知道你难受,可……生病咱就得治!娘给你找了一位大夫,好歹你也让她看看,啊?”   “娘!”素娘摇摇头,“素娘的病治不好了,您不用再为素娘费心,素娘只想好好陪着爹和娘。”   郑家大婶这回是再忍不住哭出声来,“素娘,娘求你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就当……就当你是给娘尽孝了!”   素娘转过头来,混黄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郑家大婶,过了许久,终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好!素娘你等会儿!”郑家大婶像是怕素娘反悔似的,也顾不上擦泪,对着韩烟一揖到底,“姑娘,我家素娘就拜托你了!”   韩烟点点头,“进去再说。”   在郑家大婶夫妇与素娘说话的这当口,韩烟已经将素娘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素娘眉心未散,可见仍是纯阴之身,那肚子里的东西也绝不可能是胎儿,在这一点上,郑家大婶确实没有说谎。想想也是,若真是怀了孩子,这郑家大婶除非是疯魔了,否则怎么敢这般大张旗鼓地找大夫?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很快,在郑家大婶的首肯下,韩烟跟着进了屋里。为了避嫌,风君渝与那汉子被韩烟留在了屋外,同时,她还嘱咐了两人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屋子。所幸那些人看热闹归看热闹,总算还留有理智,虽是留在外面不愿离去,却也没有强硬闯入的迹象。   屋子里,韩烟给素娘把了脉,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按了按,又问了郑家大婶几个问题,便了然在心。眼见郑家大婶极度紧张,绝望中又带着点点期待,韩烟心有触动,扫了床上的素娘一眼,淡笑着安抚道,“大婶放心吧,素娘这病,能治!”   “真的?”郑家大婶喜形于色,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急急确认,“素娘她真的还有救?”   素娘黯淡的眸子也在那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彩,却又立刻暗下去,定定地看着韩烟没有出声。   韩烟笑而不答,吩咐道,“麻烦大婶在这里燃个火盆,准备一些干净的热水,干净的白色细麻布,几个干净的木盆,再拿几坛子烧酒。”   郑家大婶动了动嘴皮子,眼见韩烟不像开玩笑,又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看床上素娘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道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答应了这小姑娘又如何?   这边郑家大婶照着韩烟的吩咐去准备东西,外面凑热闹的人也没有闲着,新一轮的八卦已热腾腾地出炉了。   “快看,那小丫头真进去了!难道她还真有什么本事不成?”   “我看是强撑罢了!这丫头看着还没素娘大呢,哪有那么大本事?看这两人衣着装扮,怕是出来游玩的大家子弟,谁知道是不是逗着郑家夫妇好玩?万一出了什么事,郑家夫妇也只能自认倒霉!”   “未必吧!这本事大小也不看年龄,说不准素娘这回交好运了——”   “好运个屁!这小丫头怎么看都还未成婚,知道什么!看着吧,这会子不定要怎么出丑!”   正说着,那郑家大婶出了来,掩上了门,便站在郑家汉子边上不动了。方才郑家大婶东奔西跑,忙活了好一阵,将那些东西全送了进去,众人都看见了,现在郑家大婶出来,那素娘在里面怎么样了,他们可全好奇得紧,有心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怎么出来了?素娘怎么样?”郑家汉子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郑家大婶面上紧绷,死死盯着房门,口中无意识地答道,“神医说素娘有救,让我出来等着。”   “你——”郑家汉子怒瞪了郑家大婶一眼,终是长叹了一声,收回欲要迈出的脚。自家婆娘真是病急乱投医,这般轻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独自留着素娘在屋里,若是出了什么事……罢了罢了,横竖素娘这个样子,真要出了事,或许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屋外一时静了下来,原本还议论不休的众人听了郑家大婶的话,竟是闭了嘴,与郑家夫妇一道静静等待。竖起耳朵想听听屋内动静,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屋内竟似根本没有人一般,半点声响都没有传出。   其实,在风君渝听来,还是有声音的。比如烧酒煮沸的声音,麻布被撕开的声音,甚至利刃割开皮肉的轻响,只房门本身关着,有一定的隔音效果,在场的都是些普通人,外边看热闹的人又离得远,不比风君渝耳力敏锐,自然听不到什么。   没有让众人久等,房门很快开了,韩烟端着一个上面盖着白麻布的木盆出了来,对上郑家夫妇担忧忐忑的眼,笑道,“幸不辱命,她已经没事了。”   郑家大婶一听,也顾不得道歉,便奔进屋里。韩烟无所谓地笑笑,将手中的木盆递给明明意动、很想进去看女儿,却不得不留下来的郑家汉子,“找个地儿烧了。”   郑家汉子疑惑地接过,掀开白麻布便向盆中看去。待看清盆中东西,差点扔下手中木盆,惊得大叫出声,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这……这……”   韩烟解释道,“素娘肚子里长了瘤子,初时还看不出来,后来这瘤子越来越大,看上去便像是有孕一般。此刻我将这瘤子取了出来,素娘自然没事了。”   韩烟说这话的时候,语声并未刻意压低,一众看热闹的也都听见了,纷纷推挤着上前来,想要看看郑家汉子木盆里的东西。众人的震惊哗然,郑家汉子怎么处理那瘤子,郑家大婶又是怎样扑到素娘身上喜极而泣,这些都没有让韩烟在意。趁着最混乱的时刻,她已经拉着风君渝,悄然离开了镇子。   她已经问过郑家大婶了,郑家大婶一口咬定是自己偶然听到传言,才找上的韩烟。但韩烟一问她在哪里听到的传言,怎么知道她就是传言中人时,郑家大婶又语焉不详。很明显,定是有人向郑家大婶透露了她的消息,后又让她答应保密,而不是什么巧合。甚至连这理由都不用想,多半便是治好素娘的病吧?说不定,这人当时便在那镇里,站在郑家大婶身后向她指点自己呢!   线索太少了,根本分析不出有用的东西,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幕后之人即使不认得他们,也对他们很熟悉。韩烟与风君渝商量了一回,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虽说敌暗我明,但只要背后那人有目的,定还会有行动,出手得多了,自然会露出破绽来,让他们抓住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寻出主使。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韩烟风君渝所料,两人所过之地,时常出现郑家大婶这般的现象,各种各样病症都有,但无一例外皆是普通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因不知那人目的,而韩烟又确实对这些病症感兴趣,往往便会出手相救,这般两人原本就不快的行进速度,便愈加慢了。   莫不是那人是为了拖着他两人?这样的猜测只维持了一瞬,便被韩烟否决了。现在他两人并未有特别的目的,这个理由不成立。   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韩烟两人一边猜测着,一边一直向东行进。这一日,正值正午,韩烟与风君渝进了一个集镇,寻了一家酒楼,让小二送上了几碟子招牌菜,吃到一半时,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与两名十一二岁的童子,在小二的指引下,靠近了韩烟与风君渝。   “可是韩姑娘与风少侠?老夫武当张三丰,有事相求两位。” ☆、结伴同行往武当   武当张三丰?   韩烟与风君渝又惊又意, 不说这武当一脉与他们没有什么交情, 这张三丰据说已年近百岁, 一向在武当山上修身养性, 深居浅出, 早不在江湖上行走,这会儿竟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他二人面前,口口声声有事相求, 却不知是福是祸?   心下转着万千念头,韩烟面上却是不显,一脸惊讶地起身,“竟是张真人当面, 久仰张真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实是幸甚。”   “老夫不过痴长几岁,些许薄名,都是世人抬爱罢了。”张三丰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 在韩烟的招呼下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捋着长长的白须,“今日见了两位,倒是让老夫不得不感叹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张三丰越客气,韩烟越是谨慎,她已看出来了, 这张三丰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当下,便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张真人客气了。”   韩烟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风君渝在边上冷眼旁观,没有接口的打算,场面一时有些冷。张三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韩烟的下文,不免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因着双腿残废,在床上躺了二十余年的三弟子,又马上将这点不自在压了下去。   张三丰本是心胸开阔的豁达之人,心系心爱弟子,便是让他离了多年未曾离开的武当山,跑来向一个小他好几辈的小丫头求救,他也能坦然处之。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却也不能失了傲气。”心底平静下来的张三丰,自然是一派武学宗师的气度,虽是有求于人,难免姿态放低了一些,却仍是不卑不亢,面上不见半点患得患失,让人挑不出错、起不了反感,“实不相瞒,老夫此次厚颜寻上门来,乃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三弟子俞岱岩。三儿卧床二十余载,我这做师父的于心不忍,韩姑娘若是有法子,还请救他一救,这份恩情,张三丰记在心里,绝不敢忘。”   俞岱岩?武当七侠中那个残废了二十余年的老三?   听得张三丰说出来来意,韩烟只觉得既在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这些时日以来,不时遇上因稀奇古怪的病症寻上门的病患,不过引来似张三丰这般武林巨头,却是头一次。之前那些个病患,虽都不寻常,却几乎全是普通百姓家。也是因为这样,韩烟与风君渝即便知道背后有人暗中操纵,也未有多大危机感,一则感觉不到那人的恶意,一则这么些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只如今这人终是牵扯上了江湖人,而且还是六大派之一的武当。想到这里,韩烟不由地微微蹙眉,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不想再与背后那人这般捉迷藏下去了。一经做了决定,韩烟眸光泠泠,温言道,“张真人折杀晚辈了。张真人德高望重,一向是武林泰山北斗,更是咱们这些小辈仰望的存在。俞三侠的事儿,晚辈幼时也听家师提过,只他的情况,连张真人都无法,晚辈初出茅庐、年少识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张三丰年老成精,自然听出是韩烟推脱之词,非但不恼,反而是心中的一分希望增到了三分。韩烟若是一口答应,张三丰可能还要犹豫是否真的请了韩烟回去,韩烟这一拒绝,张三丰反是下定决心要将韩烟带回武当山。   像是没有听出韩烟的婉拒,张三丰不知是猜出了韩烟心中顾虑,还是单纯地想说些什么、以期说服韩烟,竟是仿佛普通多话的老人般,对着韩烟与风君渝叨唠起来,“大约两年前,洛阳出现了能将断肢续接的奇人,老夫还以为三儿的伤也有希望治愈,待我那几个弟子赶去的时候,不曾想怎么也寻不到那奇人了。”   张三丰叹息了一声,“也是三儿运气不好。十日前,老夫收到远桥飞鸽传书,说是有人将一名双腿残疾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治愈了。老夫一看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远桥几个还未回山,这不,老夫带着两个小童子便寻了来,倒让两位见笑了。”   远桥,是武当七侠中的大师兄宋远桥吧?韩烟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张三丰,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十多日前,她确实医治了一个双腿残疾了三十多年的老人。只这老人是个普通庄稼人,双腿残疾也是普通的腿骨折断,没有及时接正,导致新长出来的骨骼畸形,说到底并非什么难解之症。而那个据说残废二十余年的俞岱岩,虽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也绝不会那么简单。若说他只是普通腿骨断裂,韩烟不信以张三丰之能会毫无办法。   不过,按照张三丰的说法,他会来找她,并非那个幕后之人的手笔,而是宋远桥见了那被她治愈的老人,飞鸽传书将张三丰引出武当山的。至于张三丰能这般轻易地寻到他们,韩烟没有半点意外,如果找个人都找不到,武当派也妄称六大派之一,更何况为了早日引出幕后之人,她与风君渝特意放慢了脚步,处处留下痕迹。   以张三丰的身份地位,当不至于说出不实之言来欺瞒于她。这样的话,去一趟武当山也未尝不可。对这个游戏,她已是有些倦了,这种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让人讨厌,去了武当山,正好打破那人的部署,兴许能逼出他来也说不定。再说了,那武当山她还从未去过,不知比之他们缥缈峰如何?   “张真人对俞三侠的爱护,实在让人羡慕。晚辈也不是那矫情之人,既然张真人盛情相邀,自是要走这一趟的。只不过,在未见到俞三侠之前,晚辈不敢有任何保证,希望张真人能够体谅。”   “这个自然。医者父母心,老夫相信韩姑娘定会尽力而为。”眼见韩烟点头应下,张三丰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孩子既然敢应下,定是有一些把握的,听她曾提到师父,却不知她师从何人?当然,这些念头只在张三丰心里想想,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说定之后,几人没有多做停留,便在张三丰的带领下,向武当山地界行进。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张三丰和那两个童子在场,像先前那般拦路求医的情况再没有发生。韩烟乐得轻松,暂时将俗事抛却,真个领略起一路上的美景来。   一路上畅通无阻,两日后几人便上了武当山。韩烟细细地看过了一回,见着山上层峦叠嶂,奇峰怪石、古木参天、绿意盎然、钟灵毓秀,虽私心里仍觉得比不上自家缥缈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风水宝地。   两个小童子退了下去,张三丰本意是让韩烟两人先去客房歇息一日,明日再为俞岱岩医治。在他想来,俞岱岩已残废了二十余年,也不差这一日两日,总不能让韩烟他们以为他武当不懂待客之道。只韩烟以为,早看晚看都要看,看完俞岱岩的情况,到底有没有救,有救的话又需哪些药材,才好得出结论,让人去准备。   这些时日韩烟虽常常出手救人,但因着病人大多是普通老百姓,韩烟自是不好意思问他们索要过高诊金的,有的时候,那些人家徒四壁,又遇上难解的怪症,韩烟甚至要自掏腰包,为他们支付药费。虽说逍遥一脉经过数百年积累,家大业大,但也不能这样败不是?   武当派既然身为六大派之一,又占着武当山这风水宝地,定是富有的很,这诊金万万不能寒酸了不是?   韩烟一面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面向张三丰说明了她想尽早看到病患的愿望。 ☆、武当山上变故生   如果说二十余年前的俞岱岩, 是年少得志, 雄姿英发, 那么这个在床上躺了二十余年, 残废了双腿, 年逾四十、意志消沉的中年人,早已看不出当年的风采。所幸,他的神智还很清楚, 虽说有些消沉,却未见半点颓废,想是张三丰这个师父,与那几个手足情深的师兄弟安抚劝慰之功。   “师父, 徒儿这双腿,便是有再多的灵丹妙药, 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无用了。”像是根本没有看见韩烟与风君渝,在张三丰说明来意后, 俞岱岩苦笑了一声, 合上双眼,“累得师父奔忙,确是徒儿的不是, 师父以后不用再费心了。”   “岱岩!师父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的腿残了,难道心也残了么?”张三丰指着俞岱岩,毫不客气地斥道,“岱岩啊岱岩, 你一向是师父引以为傲的弟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以貌取人?这小姑娘是师父请来的,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师父么?”   “当然不是,徒儿怎会怀疑师父?”俞岱岩急急否认,面上显出些许尴尬,看来是让张三丰说中心思了,“她想看就看吧,反正徒儿也不损失什么。”   得了俞岱岩应承,韩烟便要上前,却被风君渝拉住,“烟儿,还是我来吧。”   韩烟转头看向风君渝,不意外地觉出他眼中的不容置疑。想起之前在路上遇到相类似的事儿,即使不喜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去,韩烟心底浮起一丝丝甜意,当下便点头换了风君渝上前,检查俞岱岩的腿伤情况。   “韩姑娘,这……”张三丰心系徒儿,见着临到救治换了人,不免有些疑虑。   韩烟还未回答,风君渝已开口道,“张真人无需担心。小子与烟儿同门学艺,虽不如她专修医道,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烟儿毕竟是个女子,似这般动手查看,总有些不便之处。”   张三丰一怔,这才意识到俞岱岩与韩烟虽则年纪相差甚大,但总归男女有别,随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疏忽了。”   说话间,风君渝已检查完毕,直起身来,“俞三侠的腿骨,是被人以绝强指力生生捏断,寸寸断裂,周边经脉亦有不同程度损伤,更兼时间拖得久了,旧伤愈合,新生的骨头没有及时归位,未有长正,恐怕要吃一些苦头了。”   风君渝说完,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俞岱岩死死盯着风君渝,激动地语声都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我这双腿还有救?”   风君渝点头,有些奇怪地扫了张三丰一眼,“俞三侠的腿伤没有想象的严重,伤他的人功夫还未练到家,虽是捏断了俞三侠的腿骨,却无法将指力留在俞三侠体内,使得俞三侠的双腿除了皮肉之伤外,其他的损伤不是太大。小子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俞三侠的伤会拖到今日?”   这是鄙视,赤果果地鄙视。风君渝的意思很明显,俞岱岩的伤不严重,你们堂堂武当派,居然二十余年都束手无策,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被人看轻了,饶是以张三丰的豁达,亦有些不自在,“咱们武当一脉,若论修身养性、习武强身,倒有一些心得,但说到这岐黄之术,实在不是所长。当年那蝶谷神医胡青牛,却是非明教中人不医……至于那传说中的黑玉断续膏,老夫多年来虽让人多方查访,奈何仍是一无所获。”   黑玉断续膏?倒是不错的东西,不过那许多珍奇的灵药灵根,想要凑齐并不容易,她可没这时间陪武当众人去寻药。而且这东西制作繁琐,一道一道工序不能相差半分,又只有那续接断骨一个功效,简直吃力不讨好。所以,在有了很好的选择后,即使逍遥宫里原料齐全,韩烟也只是将药方看了一遍,从来未想过去尝试制作。   “黑玉断续膏原传于西域,留下来的本就不多,这配方据说早已失传了,张真人寻不到也不意外。”韩烟淡淡地开口,打消张三丰拿黑玉断续膏做文章的念头。   “那岱岩的伤……”   “莫不是只有黑玉断续膏是好东西?”说到医术方面,韩烟不客气地拿“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的目光看张三丰,“我虽不清楚黑玉断续膏的配方,却知道一个类似的药方,只要张真人能将药材备好,俞三侠自然能够复原。”   黑玉断续膏的配方她只看过一次,记不清楚了有什么奇怪?所以她没有说谎吧?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当然,有几点咱们要先说清楚。第一,俞三侠的腿伤没有及时治疗,拖了二十余年,即便现在治愈了,仍会留下少许后遗症,能恢复到何种程度,就要看他日后怎么锻炼调养了。”   “可行走无碍么?”这点很重要,要是医治之后依然站不起来,不能走路,与现在又有何差别?   “这个自然。”韩烟也不生气张三丰小看她,“我的意思是跟常人比起来,俞三侠的双腿会有些滞碍,不过,我看有张真人看着,定是没有问题的。”   张三丰点头,算是接受了,“那第二呢?”   “第二,俞三侠要用的那些药材,待会儿我会写下来,张真人尽快让人寻来,可别想我跟君哥哥掏腰包。”   张三丰失笑,“没有问题。可还有第三?”   “第三,关于诊金……”韩烟看了张三丰一眼,发现他并未有异样,正想开口要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想不出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那些黄白之物,逍遥宫富有得很,还不至于要她靠给人看病赚钱,而且,只让武当派付出一些黄白之物,是不是太便宜了?珍稀药材,她没有见过的还真不多……到底要什么呢?韩烟纠结了。   “姑娘想要什么?些许诊金,武当派还是拿得出来的。”   听得张三丰催促,韩烟想了半天,终是开口道,“这个我还未想好,待我想到了,再来寻张真人兑现。”   张三丰点头应了,治好了俞岱岩,就是他武当一脉的恩人,区区诊金,小事而已。“这三点都不是难事。”   韩烟很满意,正想将药材种类写出来给张三丰,忽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对了,有一事忘了提。俞三侠因伤得久了,伤处早长好了,要帮他重新续接断骨,便要将接好的伤处再次捏断,这也是方才君哥哥俞三侠要吃苦头的原因,还望俞三侠做好准备。”   “这个没问题。”俞岱岩爽快地点头,“不过是再痛一次,只要这双腿能好,再痛都能受得。”   这般商定,当日韩烟便将方子中要用到的药材名称给了张三丰,事关自家三弟子能否康复,张三丰自然不敢怠慢,马上便招来弟子,逐个吩咐下去。因着那药方中虽有几味难得的珍贵药材,但大部分都还是比较常见之物,只要有银子,便不怕买不到。   众弟子都隐隐猜到是为俞岱岩寻药,个个都聊足了劲,那么多药材居然在两日后全数凑齐,送到了韩烟房中。药材到齐,制作药膏自然不在话下,熬制了几个时辰之后,一份散发着淡淡馨香,呈现半透明黄玉色的膏状物便制作完毕。   将膏药交给风君渝之后,韩烟便没有再多管了。俞岱岩的腿伤会拖到今日,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接骨的药膏,普通大夫调制的膏药对俞岱岩这个腿骨几乎寸断的人,起不了多大作用,张三丰才会把主意打到黑玉断续膏上。现在有了韩烟调制的药膏,区区正骨接骨,自然是难不到风君渝的,韩烟乐得做甩手掌柜。   俞岱岩的双腿上了膏药,上了夹板,在确认他的腿骨长好之前,韩烟都会留在武当山上。这一日晚上,韩烟与风君渝两人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说着闲话,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大呼。   “少林僧人空相,有急事求见武当张真人。”   “空相?”韩烟绣眉轻蹙,“竟是空字辈少林僧人,现今的少林空闻方丈,可不也是空字辈?这么晚了上来武当山,看来是出了咱们都不知道的变故。”   风君渝不以为意地轻笑,“莫不是明教众人大发神威,将六大派前去攻打光明顶的人全歼了?”   “君哥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韩烟撇撇嘴,嗔道,“那宋远桥既能给张真人飞鸽传书,自然早已下了光明顶。”   风君渝起身牵起韩烟的手,“既然那么好奇,咱们出去看看就是了,无需在此猜来猜去。”   韩烟两人出去时,空相已被一个道童引入了大殿,奉上了茶水,正听那道童道,“大师伯率同家师及诸位师叔,和贵派联盟,远征明教未返。”   只听空相长叹一声,“如此说来,武当派也和我少林派一般,今日难逃此劫了。” ☆、包藏祸心老和尚   “少林派哪一位高僧光临寒居, 老道未克远迎, 还请恕罪。”随着话音, 张三丰缓步自远处行来, 见着韩烟与风君渝, 微微一怔,倒也不以为杵,反点头示意让两人跟上。   韩烟两人虽觉得有些不妥, 但既然主人家都不在意,他们自然更不会拒绝了。他二人,本就是因着好奇之心才来了前殿,此刻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进去, 怎么也好过在外面偷窥吧?尤其是在张三丰这么一个他们怎么也看不透的武学宗师面前,能不能成功在他眼皮底下隐藏都还是未知数。   经由韩烟的药膏接骨, 俞岱岩被勒令躺在床上静养,不能有半点操劳移动,否则将前功尽弃。张三丰对这个三徒弟一向很是重视, 见他腿疾康复有望, 哪里有不听韩烟嘱咐的道理?除了俞岱岩之外,剩余的五大弟子皆参加了六大派围剿光明顶的行动,还没有回到武当山, 所以,跟着张三丰来会客的,自然是没有张三丰的关门弟子在。   张三丰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谷虚道长, 拜在俞岱岩门下,另一人看上去很是年轻,却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不知怎么的,韩烟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不过此刻,她并没有那么时间来想这个问题,略略扫过一眼便放下了,随着张三丰跟风君渝一道进了前殿。   空相迎了上来,没有理会韩烟几人,径直向着张三丰双手合十,“小僧少林空相,参见武当前辈张真人。”   空相不理会他们,韩烟反倒觉得自在,拉了风君渝悄悄退到一边,心底却猜测着这少林寺老和尚深夜到访的深意。也许是错觉,韩烟总觉得这老和尚有些怪怪的,似是压抑着一种绝望之下的疯狂。古怪地看了空相一眼,韩烟恶意揣测该不会是少林寺让人给灭门了,这老和尚跑来讨救兵了吧?   这边韩烟胡思乱想,那边张三丰已合十还礼,“不敢,大师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空相有些魂不守舍地胡乱点点头,依言坐了下来,顾不得寒暄,便直奔主题,“张真人,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之浩劫,魔教突施偷袭,本派自方丈空闻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尽被擒,仅小僧一个拚死逃脱。魔教大队人众已向武当而来,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张真人一人之手。”   说着,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和尚竟然放声大哭。韩烟心下略动,暗自对比着少林寺与明教的实力,想想她与风君渝离开光明顶时的情况,不怎么相信,反倒愈加觉得这老和尚有问题。不过,她也不会随便开口提醒就是了,不说她只是毫无证据猜测,单说这里毕竟是张三丰的地盘,作为客人的他们总不好遇阻代庖,越过主人家去的。横竖看在张三丰还欠着她诊金的份上,必要的时候她不会看着不管。   张三丰却不如韩烟清楚各中内情,再加上少林一脉乃是名门正派,心里没有丝毫怀疑戒备的想法,这空相和尚说什么,张三丰便信什么。此刻忽闻这等噩耗,饶是他百年修为,心性坚定非比寻常,也是大吃一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方才道,“魔教竟然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遭了魔教的毒手?”   “空智、空性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留寺僧众,日日静候好音。这一日,山下忽然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空闻师兄得讯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空智、空性两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众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空智师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空性师兄忽地大叫示警,言道他们落入人手,众俘虏尽是敌人……”   “方丈师兄惊愕之间,众俘虏抽出兵刃,突然动手。本派众人措手不及,且多数好手西征陷敌,留守本寺的僧人武功不强,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被敌人堵死,一场激斗,终是落了个一败涂地,空性师兄更是当场殉难……”   说到这里,空相老和尚泣不成声,张三丰似是也被这份悲伤感染,黯然道,“这魔教如此歹毒,行此恶计,又有谁能提防?”   空相止了哭音,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层油布,再打开油布,赫然露出一颗首级,环顾圆睁,脸露愤怒之色,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师。   张三丰自是识得空性面目,一见之下,不禁失色。空相将空性首级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俯身拜倒,泣道,“我舍命抢得空性师兄的法体。张真人,你说这大仇如何得报?”   张三丰凄然躬身,合十行礼,眼见着空相哭泣更甚,久久伏地不起,心下凄然不忍,便伸手相扶,出声安慰道,“空相师兄,少林武当本是一家,此仇非报不可……”   眼见着张三丰心神不定不下,还要去扶这个不知有无歹意的空相老和尚,韩烟蓦地警兆忽生,正要出口示警,忽见空相已抬起白如纸的脸,双目通红地双掌齐出,击在张三丰小腹上。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张三丰武功之深,虽已到了从心所欲、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这位身负血仇、远来报讯的少林高僧,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   有那么一瞬间,张三丰还以为空相悲伤过度,以致心智迷糊,昏乱之中产生了幻觉,将自己当作了敌人,但随即知道不对,小腹中所中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门神功“金刚般若掌”,这空相分明是竭尽全力之劲,将掌力不绝的催送过来。   却说韩烟,见着张三丰中掌,原是想立刻出手,却忽然发觉跟随张三丰进来的那个道人全身一顿,抬起头来,满眼的震惊骇然。这个人,虽然他面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呈现一种深浅不一的烟灰色,但不妨碍韩烟将他认出来。她记得,初初见到这个人时,她还莫名地情绪波动得厉害,在风君渝面前掉了泪,之后他跟殷离一起落在了灭绝师太手上,最后看到他是在光明顶,他从说不得的布袋中出来了。   这个叫做曾阿牛的青年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一来,韩烟的动作自然缓了那么一缓,张三丰已明白过来,那空相老和尚定是作了叛徒,或者被人拿了什么把柄,分明是来直他于死地的。只要他一死,这武当山还不跟没设防一般,任由人攻破了?眨眼间,张三丰想清楚原委,左掌挥出,“啪”的一声轻响,击在空相的天灵盖上。这一掌其软如绵,其坚胜铁,空相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一声也没哼出,便即毙命。   谷虚道长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师祖,你……”   话还未说完,只见张三丰闭目坐下,片刻之间,头顶升出丝丝白气,猛地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不用把脉,韩烟便知道这一下张三丰受伤着实不轻,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瘀血,凭他深厚无比的内功,三数日即可恢复,但他所吐的却是鲜血,又是狂喷而出,显然是脏腑受了重伤。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到了门外,听他步声急促,显是十分慌乱,却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谷虚道人看了犹自闭目疗伤的张三丰,面上现出焦急之色,出声问道,“外面可是灵虚师弟?发生什么事?”   却听那灵虚道,“魔教大队到了殿外,要见祖师爷爷,口出污言秽语,说要踏平武当派……”   谷虚道人此时很是后悔,只道不该这般大声询问,扰了张三丰疗伤,正想出声喝止,却见张三丰缓缓睁开眼来,“少林派金刚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看来非得静养三月,伤势难愈。”复又听他接着道,“明教大举上山,知远桥、莲舟他们平安否?谷虚,你说该当如何?”   谷虚道人默然不答,心知山上除了张三丰和俞岱岩之外,包括他自己在内,其余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去御敌,只有徒然送死。而此时张三丰受伤,俞岱岩不能轻易移动,山上委实到了无人可用之境。想到此处,谷虚道人下定了决心,即便自己舍却一命,和敌人敷衍周旋,也要让师祖避地养伤,日后再复大仇,于是朗声道,“灵虚,你去跟那些人说,我便出来相见,让他们在三清殿上等着。”   灵虚答应着去了,张三丰似是已猜到谷虚道人的决定,倒是十分坦然,笑道,“谷虚,生死胜负,无足介怀,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坐关十八月,得悟武学精要,一套太极拳和太极剑,此刻便传了你罢。” ☆、无可奈何太极传   谷虚道人一呆, 心道自己只是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三代弟子, 在武学上根本没什么天赋, 再加上现在强敌围攻, 哪里还有余暇来学习传授武功?只唤了声“祖师爷”, 便说不下去了。   张三丰似是早知谷虚道人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我武当自开派以来, 行侠江湖,多行仁义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决不该自此而绝。我这套太极拳和太极剑, 跟现今绝大多数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你师祖年过百龄, 纵使不遇强敌,又还有几年好活?所喜者不过能于垂暮之年,创制这套武功出来。”   “我一生所收七名弟子, 翠山英年早逝, 实乃我平生最大憾事,岱岩卧床二十余载,所幸如今复原有望, 远桥、莲舟、松溪、梨亭、声谷都不在身边,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何况他也不在山上。谷虚, 你师徒二人身负传我生平绝艺的重任。武当派一日的荣辱,何足道哉?只须这套太极拳能传至后代,我武当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   说到这里,张三丰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似浑然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谷虚道人唯唯答应,已明白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以接传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心道便是抛却性命,也定要护着师父俞岱岩无恙,若不是俞岱岩不得动弹,这传承香火的重任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谷虚道人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块料,这事情,最终还是要俞岱岩来主持的。   听得谷虚道人答应,张三丰欣慰地点头,转向韩烟与风君渝,“小姑娘,此番倒是老道连累你们了。你二人非我武当派所属,到时候分说开来,未必会为难你们。老道知晓两位深藏不露,想要脱身轻而易举,自去便是。只姑娘当日所说的诊金,今后怕是难以兑现,老道这套太极拳太极剑,虽说不定比得上尊师所传秘技,却亦是老道毕生心血所聚,便当是姑娘医好岱岩的报酬吧。”   刚想避嫌的韩烟,听到这话站住了。“张真人不必如此。诊金一事,张真人大可不必忧心。真人吉人天相,武当派必能逢凶化吉,说不得有贵人相助。”   江湖间的门户之见不是根深蒂固么?不是人死可以,门派秘技不得外泄么?况且,韩烟风君渝坐拥缥缈峰逍遥宫万千武学典籍,又身兼小无相功,白虹掌力,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无上奇功,说实话,还真对张三丰的太极拳太极剑没什么觊觎之心,定多就是有些好奇罢了。不同派系的武学,自然给人的感觉不同,想要兼修并不容易。韩烟与风君渝都是逍遥一脉,固然能学张三丰的武技,却绝不可能如武当派之人那般如鱼得水,与同系内功相得益彰。   说话间,韩烟极隐晦地看了曾阿牛一眼。心道这曾阿牛也不知有了什么奇遇,短短时日内居然内功大进,由实返虚,自真归朴,不论举止、眼光、脚步,处处深藏不露,若不是她刻意观察,恐怕也要被他骗了过去。只瞧他的行止,似是对张三丰有一份特有的关心担忧,方才张三丰那一掌要是没有拍下去,这曾阿牛只有□□会出手。   张三丰身处局中,武当派又到了身死存亡之际,比不得韩烟冷眼旁观,也不会去注意武当山上的小道童,只道曾阿牛是普通的武当四五代弟子,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生死之际,还谈什么门户之见?两位若是有心,将老道这套武学择人相授,留下一点香火,也不枉老道多年心血。”张三丰转向曾阿牛与另一个道人,“你二人既是我武当一脉,也留下来看看,能学多少,便看你们的悟性了。”   这张三丰怕只教谷虚道人一人不够保险,怕武当山上下尽数在这一役中命丧,所以托了韩烟风君渝两人将太极拳和太极剑传将下去。虽然这武学难免让外人学了去,但总比从此断绝失传的好。   张三丰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阴掌,右掌翻过成阳掌,“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十字手、抱虎归山……   张三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韩烟自然是留了下来,细细地凝神观看。初时还道这张三丰故意将姿式演得很是缓慢,使谷虚道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但看到第七招“手挥琵琶”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韩烟才心有所动。心道这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功夫,确实是另辟蹊径,独有一份精妙,渐渐的竟收了心底隐隐存着的一点轻视,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韩烟此时的武功早已登堂入室,不是一般同龄人可比,且悟性本就极佳,一经领会,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精微奥妙,实是开辟了武学中从所未有的新天地。约莫一顿饭时分,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上步揽雀尾,单鞭而合太极,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虽在重伤之后,但一套拳法练完,精神反见健旺。   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当下一一将招式诀窍道来,“这套拳术的诀窍是‘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十六个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这路拳法的要旨。”   谷虚道人资质一般,于武学一道上的兴趣悟性皆不如韩烟风君渝,虽则张三丰已极尽所能细细解说,奈何仍是领悟不多。他心知此刻情况危急,时间紧迫,无暇让他发问,只一言不发地倾听,那些不明白之处,也是硬生生记住,倘若张三丰有个什么不测,这些口诀招式自己都要传下去,日后有了聪明伶俐的后人,总能将精妙之处推敲还原出来。   张三丰见谷虚道人虽听得认真,面上却有迷惑之色,不由地问道,“你懂了几成?”   谷虚道人面有愧色,“弟子愚钝,只懂得一二成,但招式口诀都记住了。”   “那也难为你了。倘若莲舟在此,当能懂得五成。你五师叔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三年功夫,好好点拨于他,当可传我这门绝技。”张三丰叹息了一声,既心忧还在外面的几个弟子,又担心武当山基业毁于一旦,谷虚道人难当重任,不能将武当绝学传承下去,饶是他早将心境打磨得宛如古井一般,一时间亦是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定了定神,才将诸般念头暂时压下,接着往下解说,“这拳劲首要在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   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道悠长苍老的语声,“张老道龟缩不出,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他的徒子徒孙宰个干净!”   马上一个粗豪的声音接道,“好!将这道观也一并烧了!”   又一个尖锐的声音冷哼一声,“烧死那老道,也太便宜他了,将他擒住绑了,到各大派山门转上一圈,让大伙儿都瞧瞧武林泰山北斗不死不活的模样,那才叫好!”   紧接着便是数声刺耳的大笑。听这声音,距离主殿当还有不短的距离,但几人的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是来人刻意炫耀示威,而这几人的功力也却系不错。当然,相比起张三丰,韩烟与风君渝几人来,这几人还是不够看的,所以,韩烟只撇了撇嘴,只当来的是跳梁小丑罢了,并不欲理会。   只谷虚道人听得敌人侮辱张三丰之言,即使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住的,自然心下大怒,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正想开口骂将回去,便听张三丰道,“谷虚,我叮嘱过你的话,转眼间你就忘了么?不能忍辱负重,又何以完成我的嘱托?”   谷虚道人低头受教,张三丰叹了一声,“你平素少在江湖行走,更不曾与人结怨,敌人必定不认识你,千万不可莽撞。但有机会,立刻离了这里,不得多做停留。”顿了顿,狠狠心又道,“倘若我苦心创制的绝艺不能传之后世,那你便是我武当派的罪人。”   说完,张三丰便不再看他。谷虚道人听了,却是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张三丰此言是告诉他,无论过会儿出了什么事,对武当派门人如何□□欺辱,都要苟且偷生,将绝技传下去。便是他那复原有望,如今却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师父俞岱岩,到了最后时刻,恐怕也要因大局被舍弃,与这武当山共存亡了。 ☆、佳人缘何扮男装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乱糟糟的喝骂声, 一团黑影破门而入, 在地上滚了几圈, 轻咳了几声, 呕出几口血来,挣扎着想要站起。   “灵虚师弟!”谷虚道人一声惊呼,几步上前, 将灵虚扶了起来。   此时,门外已呼啦啦地进来几十上百人,进来了也不行礼,大刺刺汇聚在殿中, 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一看竟有两三百人。这些人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 为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分,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 数百人站在一起, 一时竟是难以细看各人面目。   谷虚道人正欲张口喝问,却听外面有人高喊“教主到”,殿中来人听得, 皆是肃然起敬,为首的十余人抢先出殿迎接,余者快速整齐地向两边靠去,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在方才那十余人的簇拥下, 八个人抬着一座黄缎大轿,另有七八人前后拥卫,停在门口。   轿门掀起,轿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身白袍,袍上绣着个血红的火焰,轻摇折扇,端的是风流潇洒。再细细一看,韩烟不由地失笑。什么明教教主,翩翩佳公子?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公子!   明教的那几个高层人物,除了白眉鹰王殷天正,光明左使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五散人,韩烟可都是见过的。而来的这批人中,根本没有这几人的影子,稍一细想,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不知这假公子满口胡言,出言嫁祸明教意欲何为?那曾阿牛见着这假公子,神色明显有异,必是知道什么,即使不知道,也定是使得这假公子的。   正想着,假公子已进得殿来,那十余人又跟进殿来。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踏上一步,躬身道,“启禀教主,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三丰老道,其他几个估计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那假公子点点头,上前几步,收拢折扇,向张三丰长揖到地,“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今日得见武林泰山北斗,何其有幸!”   张三丰听得“张无忌”三字,不由地心中大奇,以他的眼光,自然早看出这少年乃是假公子真女子,却奇怪她既为女子,为何取了个与翠山孩儿相同的名字。这念头一闪而过,张三丰不如韩烟般见过明教各位高层,并未怀疑假公子的话,只当那名字是巧合罢了,当下双手合十,“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假公子折扇轻摇,笑容满面,“好说好说!”   韩烟冷眼看着假公子装模作样,心里却在为她报出的假名疑惑。在她与风君渝离开时,明教并未选出教主,莫不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已推举了新教主,而这教主便是张无忌?这张无忌的名字,托当年张翠山夫妇一案的福,也小小的出了一回名,韩烟自然是听说过的。   此时灵虚已缓过神来,领着童子奉上茶来。假公子一人坐在椅中,她手下众人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后,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内,似乎生怕不敬,冒犯于她。   张三丰纵是修行百载,早已万事不萦于怀,但师徒情深,对宋远桥等人的生死安危,却是十分牵挂,忍不住开口相问,“老道的几个徒儿不自量力,曾赴贵教讨教高招,迄今未归,不知他几人下落如何,还请张教主明示。”   假公子嘻嘻一笑,更添了些女子特有的娇媚之态,“宋大侠、俞二侠、张四侠、莫七侠四位,目下确在本教手中,每个人受了点儿伤,性命却是无碍,张真人大可放心。”   张三丰心知几个徒弟的本性,若只是受了点小伤,怎么可能让人擒了?他几人尽是当世一流好手,就算众寡不敌,总能有几人脱身回报,若真一鼓遭擒,定是中了敌人无影无踪、难以防避的□□。“受了点儿伤?只怕是中了毒吧?”   “张真人对武当绝学可当真自负得紧。你既说他们中毒,就算是中毒吧。”假公子见张三丰猜中,竟也坦然应了。   张三丰见假公子语中并未提及殷梨亭,遂又问道,“我那姓殷的小徒呢?”   “殷六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俞三侠一模一样,四肢为大力金刚指折断。死是死不了,要动可也动不得了!”   张三丰鉴貌辨色,情知她此言非虚,竟是忘了还有韩烟在此,那断骨之伤并非不可治,心头一痛,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假公子背后众人相顾色喜,知道空相偷袭得手,这位武当高人已受重伤,他们所惧者本来只张三丰一人,此时更是无所忌惮了。   那假公子转了转眼珠,方笑道,“张真人,晚生有一良言相劝,不知真人愿听否?”   张三丰自不知这假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回道,“请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张真人若能效顺,皇上立颁殊封,武当派自当大蒙荣宠,宋大侠等人人无恙,更是不在话下。”   张三丰一怔,实是没有想到这明教教主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抬眼望着屋顶,冷冷道,“明教虽然多行不义,胡作非为,却向来和蒙古人作对,却不知何时投效了朝廷,老道倒孤陋寡闻得紧。”   假公子却似未听出张三丰语中的怀疑与嘲讽,径直笑道,“弃暗投明,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少林派自空闻、空智神僧以下,个个投效,尽忠朝廷。本教也不过见大势所趋,追随天下贤豪之后而已,何足奇哉?”   张三丰还未回话,那边韩烟却是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假公子双目如电,看向韩烟,“你笑什么?”   韩烟自是不惧假公子威胁,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我笑你分明是朝廷之人,偏要装那朝廷的死敌明教中人。据说明教教主以下,有光明左右儿使,紫白金青四大护教法王,更有五散人各旗旗主旗使,那光明右使、紫衫龙王、金毛狮王且不去说他,你这教主既在此,想必余者当有人在左近,不知教主大人可否为我等引见引见?”   韩烟说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假公子知再也装不下去。她原可以从带来的人中随意指出几位,冒充明教高层,却无心与韩烟纠缠。她的目标,一直都只有一人,便是张三丰。   “张真人当真教的好徒弟!”假公子笑眯眯地转向张三丰,“晚生只道张真人仅有七名弟子,却不想这里还藏了一个,真真聪明绝顶,伶牙俐齿!只是说话这般没有轻重,可能会给真人带来祸患呢,武当派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说不得都会因这小姑娘受些磨难!”   张三丰此时也知道了这假公子乃是冒充,实则是朝廷之人,心道远桥几人落在朝廷手中,只怕凶多吉少,若那空相所说为实,那少林寺惨案多半也是眼前之人所为。听着假公子以韩烟相胁,张三丰自是不欲将武当的祸事牵扯到旁人身上的,再者,那韩烟还是岱岩的恩人,得传了他的太极绝技呢。   “这位韩姑娘,与她身边的风少侠,乃是老道请来我武当的客人,并非我武当派之人。”   假公子眼中一亮,饶有兴趣地看向韩烟二人,“张真人是想让晚生放他们离去?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只需真人一句话,晚生绝不为难他们,定将他们毫发无损地送出武当山。”   这假公子居然拿他们威胁张三丰,真真不知所谓!韩烟怒极反笑。   熟识韩烟的人都清楚,别看她平日里一副云淡风轻,凡事不在意的模样,但只要一遇上跟医病有关的事,便有种偏执的执拗。但凡被她诊治过的病患,在没有看到病患完全无恙之前,不说她必要守在原地确认治疗效果,若是有人这时候挡在她面前,碍着她的事了,毫无疑问会让她厌恶到骨子里。   假公子一看就是来找茬的,虽然张三丰没有要他们相助的想法,韩烟也猜测那曾阿牛多半会出手,但只要一想到这假公子上武当山来,是为了将包括张三丰在内的所有人一祸端了,那躺在床上休养的俞岱岩怎能幸免?俞岱岩伤得时间太久了,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连她都不能确定,这还没看到结果,这假公子便要来破坏,韩烟对她的印象又怎么会好?   即便韩烟心底并未将杨逍韦一笑几人当成朋友,但总归是自己认识的人,这几人都对她不错,亲疏有别之下,心中的天平自然偏了,越看这假公子越不顺眼。逍遥派出来的人,都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不想看到再有人顶着明教的帽子在眼前装模作样,自然而然便出口喝破了假公子身份。   “张教主!”韩烟赶在张三丰出声前,轻柔却又不失强硬地开了口,“张真人一向居于武当山,哪里认得你明教的高手?想必张真人也定与我一般,等着张教主介绍呢!”   “韩丫头想让她介绍哪个?”   韩烟话音未落,忽听得门外阴恻恻一声长笑,一条青色的人影闪进殿来。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只看得清淡淡的影子飘过,人已站在了大殿之内。   “韩丫头若是想见教主,自寻老蝙蝠便是,何必舍近求远去问别人?若让说不得周颠知道,只怕要伤心了。” ☆、真相渐明冲突始   青衣人并不理会其他人, 躬身向张三丰拜了下去, “明教张教主座下晚辈韦一笑, 参见张真人!”完了又笑嘻嘻地向韩烟招手, “韩丫头, 风小子,咱们还真是有缘,这都能遇上。”   这人正是韦一笑。韩烟见着正主兼熟人, 心气儿到底平了一些,笑着回礼,“蝠王怎么有空来?杨左使,五散人他们可在左近?”   “他们在山下让人缠住了, 我脚程比他们快,先到一步。”   早在韦一笑进来时, 张三丰听他自称明教张教主座下,差点推翻方才对假公子的怀疑。好在张三丰并非沉不住气的人,他一见韦一笑与韩烟两人熟识, 再加上韩烟之前语中若有若无的对明教的维护, 自是在开口前多思量了片刻。这片刻工夫的耽搁,韦一笑已与韩烟寒暄完毕,转向假公子, “赵姑娘,你鬼鬼祟祟地冒充教主,败坏本教声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汉大丈夫, 何必如此阴险毒辣?”   那假公子被韦一笑揭破身份,自知再装不下去,索性不装了,咯咯笑道,“我本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阴险毒辣了,你待怎的?”   韦一笑说错了话,被赵姓女子驳得无言可对,一怔之下,这才道,“各位先攻少林,再扰武当,到底是何来历、意欲何为?各位倘若和少林、武当有怨有仇,明教原本不该多管闲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乔扮本教教众,我韦一笑可不能置之不理!”   韩烟嗤笑了一声,插嘴道,“这位赵姑娘,竟想着让张真人领着武当派投降蒙古朝廷呢,蝠王说她是什么身份?”   “原来赵姑娘是朝廷中人。”韦一笑面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赵姓女子的眼神有了些异样,“传闻汝阳王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能干女儿,莫不便是赵姑娘?”   明教大军与蒙古军队早已拼得如火如荼,除了杨逍坐镇光明顶,其他明教高层都或多或少上过战场,杀过蒙古人。那汝阳王的女儿据说年岁不大,却智计出众,运筹帷幄,让明教大军着实吃了不少亏。所以,韦一笑虽未见过那敏敏特穆尔,但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身上,谁让这冒充张无忌的女子名唤赵敏呢。   跟在赵敏身后的那个魁梧大汉不待赵敏发话,便上前一步,“郡主,这人好生没礼,吹得好大气,让属下去瞧瞧他有什么真本事!”   赵敏微一颔首,“也好。”   那魁梧大汉躬身应了一声,紧了紧裤腰带,稳步行至大殿中央,面对韦一笑,“韦蝠王,在下领教蝠王寒冰绵掌的功夫。”   韦一笑一惊,心道这人知道他的看家本领,还敢上来请教,必是有所依仗,遂开口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我们既是冒充明教而来,难道还能以真名示人?韦蝠王方才既猜中我家主人名号,此刻不妨再猜上一猜。”   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大笑起来。韦一笑冷冷看着魁梧大汉,“不错,是我问得笨了。阁下甘作朝廷鹰犬,做异族奴才,还是不说姓名的好,没的辱没了自家祖宗。”   那大汉脸上一红,怒气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韦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宫直进,径取要害。韦一笑一身轻功冠绝天下,那汉子功夫再高,亦是打不中韦一笑。他足下一错,便已避过,伸指戳向那汉子背心,这一下却又不是韦一笑的拿手功夫寒冰绵掌。只因寒冰绵掌之名方才已让那汉子一语道破,韦一笑须先试探一番对手的虚实。   韦一笑早年走火入魔之后的症结已让韩烟治愈,自不必再像之前那般,运功一久便要吸食人血抑制体内寒意,但却是伤势初愈,遭遇了强敌,心底亦是不敢怠慢,没过几招便顺手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技,寒冰绵掌。   那汉子不甘示弱,居然不怕韦一笑掌中寒意,两人掌势渐消,竟是到了互较内力的境地。眼看着场面胶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忽然间“呼”的一声,从大门外投掷进来一团黑黝黝的巨物,比之一般的米袋子还大些,猛地向那汉子砸去。   那大汉见此变故,忙不迭地收势回防,左掌运劲拍出,将这物事击出丈许,着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但听得一声惨呼,那团黑影啪的一声落到三丈开外,却原来是只大袋子,内中藏了人。此人中了那大汉劲力凌厉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那大汉一愕之下,一时手足无措。   韦一笑性子古怪,自然也没有那什么光明正大的想法,眼见那汉子失了心神,又哪里肯放过?当下便无声无息的欺到身后,在他背心拍了一记寒冰绵掌。那大汉惊怒交集,急转身躯,奋力发掌往韦一笑头顶击落。掌到中途却已手臂无力,瘫软下来不得近前半分,只对上韦一笑不闪不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那汉子心知寒冰绵掌的厉害,再不敢与韦一笑缠斗,忙忙地退了回去,韦一笑也不追赶,任由人离去。赵敏的脸色有些难看,抬手一指,便有身后一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上前,扯破地上的布袋,拉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身穿黑衣,可不就是赵敏他们一伙的,此时这人满脸的血迹,早在方才那汉子的一掌之下毙命,只不知为何让人装在布袋里,扔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见此大怒,正欲喝问,忽然一只白色大布袋当头罩下。那人又惊又怒,急急后退避开这一罩,却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和尚笑嘻嘻地站在眼前,竟是说不得到了。   “可惜啊可惜,可惜和尚我的乾坤一气袋毁了,不然这一下哪能让你轻易避过?”   原来之前说不得拿来装曾阿牛的布袋并非普通的布袋,而是说不得花费了无数心血,拿不少稀有特殊材料制成,用来拿人困人再好不过,不想在光明顶上被曾阿牛挣破。说不得没了趁手兵器,一时之间也寻不到同样的材料再做一只乾坤一气袋,只能胡乱拿了几只普通的布袋替用,又怎么有刀枪不入的乾坤宝袋厉害?   说不得的轻功虽不如韦一笑,却也厉害得紧,即使路上有人阻拦,他寻了个机会脱出重围,一心赶路,竟与韦一笑前后脚赶到了。说不得一句感叹说完,也向张三丰行礼,“明教张教主座下,□□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   张三丰还礼,“大师原来辛苦。”   说不得点点头,接着满面笑容地转向韩烟风君渝,“韩丫头,你们居然也在,周颠那老小子骂骂咧咧了一路,见了你们也该闭嘴了,不错不错,和尚我的耳朵总算可以休息一两日了。”   韩烟见说不得是真的高兴,心里竟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重逢的喜悦,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大师安好。”   说不得摸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嘿嘿笑道,“韩丫头你不知道,这一回咱们明教可算全数出动啦,杨逍,鹰王,我那四个兄弟,以及五旗主领各旗人马,都往武当山来了。”   背着赵敏等人,说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向韩烟挤眉弄眼。不用多说,韩烟便明了这说不得在虚张声势。杨逍几人倒还罢了,其他各路人马即使来了,又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山?多半是还在路上。   不过,韩烟自然是知道说不得用意的,也乐得配合他一下,遂笑道,“幸好你们来得快,不然世人还道明教投靠了朝廷,帮人来做说客呢。大师请便,咱们等着明教上下与这帮子冒名作恶之人一较高下。”   “这是自然!”说不得连连点头,目光扫过张三丰身后,忽然笑道,“韩丫头还未见过咱们教主吧?等这事儿完了,和尚再介绍你们认识——”   “大师的话似乎太多了些。”韩烟还未答话,那边风君渝已淡笑着接口,“既是你们明教的教主,与我们何干?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   风君渝说这几句话时表情自然,语声轻柔,却听得说不得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凉飕飕地直冒冷汗,心道自己怎么一时鬼迷了心窍,将这小子给忘了。当下便讪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去,“风小子,咱们教主与你年岁相当,你也见见,兴许还能切磋一番……”   说不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断。天地良心,他真的一点儿坏心都没有,可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枉他平日里自诩伶牙俐齿,便是与周颠斗嘴都未见得会输。   这边说不得与韩烟两人说话,那边赵敏却是惊疑不定,暗暗思量是谁泄露了机密,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张教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山重水复疑无路   韦一笑见赵敏不再装模作样, 虽则并未发现教主踪迹, 却心知他必在附近, 遂哈哈大笑道, “这会儿你不再冒充了么?不过你想见咱们教主, 教主却未见得会见你。”   赵敏冷哼一声,“一只毒蝙蝠,一个臭和尚, 顶什么用?以为这就能挡得住么?”   话音刚落,忽听屋外一声长笑,“说不得大师,杨左使可曾到了?”这人声音苍劲豪迈, 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   说不得尚未答话,杨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鹰王老当益壮,杨逍不及!”   “杨左使客气了,咱们二人同时到达, 不分前后。只怕你是看在张教主面上, 让了我三分。”   “杨逍实已竭尽全力,仍是未能快过鹰王一步。”   却原来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试脚力, 殷天正毕竟年长,内力较之杨逍深厚,而论步履轻快,轻功精妙, 还是杨逍稍胜一筹。如此一来,两人同时出发,竟是齐头并进,长笑声中,不分前后地纵进屋内。   赵敏面色难看,心知明教高手来得越多,于她今日所谋便越是不利。她好不容易使计将张三丰打成重伤,若是不能收拾了武当派,等他养好了伤,怕是有了提防,再无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眼见着张三丰与殷天正、杨逍两人已寒暄上了,她一双乌沉沉的黑眸转了两转,冷笑道,“素闻武当一脉乃是名门正派,哪知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武当派与魔教勾勾搭搭,全仗了魔教撑腰,才有今日风光!说不定那名震天下的本门武功,皆是不值一提。”   说不得抢着回道,“赵姑娘,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张真人威震武林时,只怕你祖父都还未出生,真真小儿之见!”   赵敏面色一黑,她身后十余人齐齐上前,怒目对着说不得,说不得却是洋洋自得,笑道,“难道我这话说不得么?嘿嘿,我名字虽叫说不得,可不是连话都说不得!你们又能奈我何?”   赵敏手下一个瘦削和尚怒道,“主人,待属下将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   说不得双手一挥,从怀中又抖出一只布袋来,却不知他到底藏了几只袋子在身上。“妙极妙极,你我都是野和尚,正好比划比划,让张真人指点一下,可胜过咱们千辛万苦十年。”   赵敏却是伸手拦住瘦削和尚,微微笑道,“今日我们是来讨教武当绝学,武当派不论是哪一位出手,我们都乐于奉陪。至于明教与我们的过节,却不急于这一时。张无忌那小鬼奸猾似狐,我不将他扒皮抽经,实在难消心头之恨。我自会与他讨回这笔账,只不是此刻。”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被堵得一噎。若是严格说来,这本是赵敏一行与武当派的恩怨,明教不该插手多管闲事。说不得回过神来,正欲插科打诨,忽听得门外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小鬼?本派教主虽说少年英雄,但比之赵姑娘你还大上几岁,我看着倒是相配得很,不如嫁了我们教主……”   这人话还未说完,赵敏身后的人已哄然怒喝起来,“胡说八道!”“住嘴!”“放狗屁!”   赵敏红晕双颊,容貌娇艳无伦,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腼腆,一个呼叱群豪的大首领,霎时之间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情也只是瞬息间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也不去管紧接着进来的周颠、铁冠道人、殷野王等人,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你若不肯出手,便留下一句话来,只说你武当欺世盗名,我们不说二话,掉头就走,那宋远桥、俞莲舟几个,也放还给你,如何?”   却是赵敏暗忖形势,心知自己这方难以占到上风,又有还未现身的张无忌虎视眈眈,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她的目光在明教几人与张三丰身上接连打量了几回,暗道张三丰对朝廷的威胁,皆在他乃是武林泰山北斗,积威过重,他既与朝廷为敌,其他武林中人多半不肯归附。但他已近风烛残年,又还有几年好活?即使杀不了他,只需折辱一番,必定声名倒地,便算大功告成了。   一念至此,赵敏当下便冷声道,“咱们来这武当山,乃是想领教张真人高招。若是与明教中人比划,难道咱们不认得去光明顶的路,非要在张真人面前么?这样吧,我这里有家仆三人,也算练过几手粗浅功夫,比之张真人自然只能算是三脚猫的拳脚,张真人只需将他们打发了,咱们便承认武当派名副其实。阿大、阿二、阿三,你们站出来,领教张真人高招!”   赵敏双手一拍,她身后便缓步走出三人。阿大是个精干枯瘦的老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他双手捧着一柄长剑,韩烟仔细看了一眼,竟赫然是灭绝师太从不离身的倚天宝剑。那阿二同样的枯瘦,只身材略矮,头顶心光秃秃的,不剩半根头发,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阿三却是精壮结实的中年汉子,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胀得要爆炸出来,他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生着一丛长毛。   这三人,虽则赵敏口口声声称为家仆,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绝非易予之辈。赵敏直接吩咐他们动手,这是发了狠,等不及撕破面皮了。韩烟看看明教几人,又看看以赵敏为首的众人,终是将视线转向那蓬头垢面的曾阿牛身上,结合先前赵敏与说不得几人的对答,韩烟心底已有了某些猜测。   张无忌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回听到了。只此刻听在耳内,总让她觉得心浮气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却因着这个名字屡屡让平和的心境支离破碎。   难免多看了“曾阿牛”几眼,韩烟强压下心头异样,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赵敏所打的如意算盘,在场的几乎人人心知肚明,周颠一向擅长口舌之争,正欲开口争上两句,却被张三丰打断,“老道谢过众位仗义,但此乃本门私事,不敢劳烦几位。”   周颠张了张口,最终叹了一声,退到一边不说话了。赵敏使了个眼色,阿三上前一步,抱拳道,“张真人,请!”左脚一蹬,“咔嚓”一声响,蹬碎了脚下三块青砖。蹬碎青砖并不稀奇,很多人都能轻松做到,但一举将相连的两块砖震得粉碎,却是不容易。   若是张三丰不曾受伤,自然不会将阿大这三人放在眼里,只张三丰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自己伤得不轻,重伤之下与这三人动手,也不知太极拳能不能压得下。看这三人与那赵敏的样子,显然是用上了车轮战。虽则他使出太极拳中“以虚御实”的法门,未必对付不了阿三,倒是击败了阿三之后,那阿二阿大二人难以打发。   不过此刻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便只能先顾着眼前了,将阿三打发了才好论其他,当下便缓步行至殿心,“老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施主定要印证武当派功夫,老道就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他拆几手,正好乘机将老道的多年心血就正于各位方家。”   阿三见张三丰神态从容,语中对太极拳又极是自信,心下竟有了三分怯意。张三丰是何等样人,若非有十足把握,又怎会信口开河?转念又想到即便与张三丰拼个两败俱伤,那也算是武林盛举,当下便收敛了心神,屏息紧紧盯着张三丰,内息暗暗转动,全身骨骼震颤,发出细微的爆响之声。   韩烟眼见着阿三与张三丰就要动上手,那“曾阿牛”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动作,终是忍不住出声道,“张真人乃武林前辈,称一声泰山北斗都不为过,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煮饭劈柴的下人,想要张真人指点功夫,难道张真人都要一一满足不成?所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转向“曾阿牛”,“你们身为张真人的徒子徒孙,受了真人多年教导,指点指点这三人总还是够的,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任谁都能看出韩烟是对“曾阿牛”说的。“曾阿牛”怔了一怔,愣愣地看了韩烟半晌,才似回过神来,转向张三丰,“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曾阿牛”不开口时,殷天正、杨逍、韦一笑等人还在讶异韩烟的忽然插口,“曾阿牛”一开口,这几人皆是面露喜色,一扫方才担忧迟疑之色。韩烟将他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虽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证实了心中某些想法。   比如这“曾阿牛”,十成十便是那新上任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   张三丰不知此中缘故,只道张无忌是武当派中小道童,心急自己安危才会挺身而出,自然是不愿意他白白送死的。至于韩烟为何会这般说,却是让他暂时无暇细想。   “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这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还不快快退下?”   一句说完,张三丰便欲上前,却被张无忌牵住了衣角,“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成。难得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来试试以柔克刚、运虚御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若是不成,有太师父在边上看着,还能让弟子吃亏么?”    ☆、一语险惊梦中人   张三丰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让张无忌代为出手, 当然, 他是不知道张无忌底细的。他只是感觉到张无忌通过与他交握的掌中传来一股极柔和、极浑厚的内力, 只觉得这股力道强大无比, 虽则比不上他的醇厚, 却是连绵不绝,竟似无穷无尽、永不止歇一般。   再细细查看张无忌样貌,见他面上抹了香灰看不清楚, 一双眼睛光华不露,隐隐然有种内敛温润之感,便知眼前之人内功修为已臻化境,虽不知他为何相助武当、相助自己, 却暗忖此子当无歹意,也便放下心来。   那阿三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童出战, 对自己之轻蔑藐视可说已到了极处,便暗暗决定要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气燥, 再和他动手, 便更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他踏上一步,抬手便是一拳往张无忌胸口击去。这一招神速如电, 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张无忌面门, 招术之诡异,实是罕见。   再说那张无忌,他之前看了张三丰演示太极拳,这一个多时辰以来,一直在暗自琢磨张三丰所说的拳理。他本就悟性极佳,再加上内功深厚,已将各中道理理解得七七八八。赵敏既明言要讨教武当绝学,张三丰亦说以太极对敌,张无忌心里已决定了,要用新学到的太极拳将阿三几人一一打退,为张三丰、武当派挣足面子。   想到就做,阿三一拳来势汹汹,当即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张三丰一生浸淫武学一道,这太极拳凝聚了他大半生的心血,自然是精妙神奇无比,即使张无忌系初学,并不能完全发挥太极拳的全部力量,但对付阿三却是足够了。   阿三只觉得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拳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住,抬眼像是见鬼一般望着张无忌,“你这是什么功夫?”   张无忌有意要扬武当声威,也不答话,一招揽雀尾之后,又将张三丰所创的太极拳一招一招使将出来,向阿三罩去。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张无忌右捺左收,刹时间似是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此时的阿三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只觉得全身都在张无忌双掌笼罩之下,不管他如何闪避、抵御,皆逃不出张无忌的一双肉掌。避无可避,阿三也是发了狠,任由自己空门大开,竟不去抵挡直击他前胸的一掌,反而扬起双掌迎了上去,显然是两败俱伤之势。阿三如意算盘打得好,只道除去自己,后边还有阿二阿大等着,可张无忌又岂会让他如意?   只见张无忌双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旋涡,只带得阿三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万状,胜负立判。   明教众人齐声喝彩,杨逍笑着赞叹,“武当太极拳功夫当真精妙,咱们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周颠嘻嘻笑着拍掌,挤眉弄眼地看着阿三,“阿三老兄,我看你也甭叫阿三了,改名叫‘阿转’不是更好?”   说不得摸着光脑门,连声接道,“周颠子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当年梁山好汉中有个叫黑旋风的,这旋风嘛,可不就是要转的!”   明教众人风言风语,只气得阿三的脸色忽青忽红,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或挖或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无忌的太极拳毕竟新学,招式未熟,被阿三忽然袭击,竟是有些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好在张无忌自出道以来,大小战阵经历了不少,仓促间倒也不至于失了冷静,让阿三得了手。只不过,在如此情况下,若还要他以新学的太极拳对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自然而然的,张无忌使出了本身用得最顺手的乾坤大挪移。阿三戳向他的一指,被他带得一偏,手指一转,不知怎的戳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痛得阿三眼冒金星,一条手臂差点抬不起来。   阿三不由地又气又怒,喝道,“这是什么妖法邪术,可不是什么太极拳!”说着便是刷刷刷连攻三指。张无忌纵身避开,眼见阿三又是长臂疾伸,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咄”的一声响,阿三的两根手指直插|进了殿上一根大木柱中,深至指根。   杨逍韦一笑几人见过乾坤大挪移,自然看出了张无忌用的并非太极拳,但知道归知道,只在这一刻,他们非但不会承认,杨逍更是拍掌赞叹,“太极拳当真了得!”引得明教众人一阵哄笑。   “且住!”哄笑声中,张三丰忽然出声道,“你这是少林派金刚指力?”   张三丰这么一说,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二十年前俞岱岩双腿被金刚指力所伤,送回武当派,武当上下只道这金刚指力乃少林不传之秘,为此深怨少林,哪想得到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来这等事,想得自然也多了。   尤其是张三丰,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银针之下、无颜以对师兄之故俞岱岩中了银针之后,殷素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只要医治月余,自会痊愈,他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罪魁祸首,张翠山夫妇也不致惨死了。张三丰七个关门弟子中,若论性情资质,张翠山当得第一,便是比之宋远桥、俞岱岩,都要稍胜一筹。而他的死,一直都是张三丰心头最为惋惜遗憾的事。   阿三似是根本未发现殿内的古怪气氛,虚晃一招,退出战圈冷冷道,“是金刚指力又怎样?谁让你那好徒儿硬充好汉、嘴巴太臭,不肯说出屠龙刀的下落!”   此言一出,便是承认俞岱岩的残废是出于他手了。饶是以张三丰的心性,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气血浮动,心神难定,“原来岱岩一身伤残皆是拜你所赐,还有翠山……老道早该想到,你西域少林一脉出自中土少林,便是会金刚指力,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施主心肠忒也歹毒,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中,竟有你这般人物!”   那阿三面上却无半点被喝破身份来历的窘迫,反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苦慧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们师父!”   张三丰怔了一怔,忽而恍然大悟,“施主竟是当年火工头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阴毒的性儿!那个空相甚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罢?”少林寺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叛出少林。之后寺中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这人既不是苦慧的传人,便定是那火工头陀的徒子徒孙了。   阿三得意地狞笑,“不错!他是我师弟。我这刚相师弟,施展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起来怎样?”   “远远不如!”那边韩烟眼见双方纠缠不休,过了这么许久仍还在那里唧唧哇哇,不觉有些不耐烦了。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烦躁之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这让她的语声带上了些许尖锐,“他头顶挨了张真人一掌,早已碎了头颅,去了地府报道。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阿三大吼一声,就要向韩烟的方向扑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一牵一引,已挡住阿三去势,喝道,“拿黑玉断续膏来!”   却原来张无忌早年在蝶谷胡青牛处看过他的《医经》,上面说西域有一门外家功夫,疑似出自少林,手法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不得而知。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父母之死,想到俞岱岩的伤痛,思及路上所遇殷梨亭,也是这般被人捏断了腿骨,恨不得立时将阿三置于死地,哪里还想与他多言?   阿三一听张无忌喝破本门独门解药,难免神色有异,让张无忌看了个正着,心里愈发确定黑玉断续膏的存在。他心里一发狠,出手之间自然更是不容情,立时便将阿三压在下风,左支右绌,好不狼狈。赵敏在一边看着皱起眉,眼中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几声长啸,两长一短。赵敏听了,脸色忽变,心知是留在山下的属下发来示警,必是事情有异,多半便是明教的大部队到了。虽是心有不甘,但她毕竟心思深沉,不似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知事不可为,自然不会再留下来做那无用功,咬了咬牙,终是下了撤退的决定。   不过,以赵敏一贯的性子,即使要撤退,也必不会下了面子,当下召回阿三,定定地瞧着张无忌道,“今日看在张教主的面上,便放过武当派。张无忌,你堂堂明教教主,乔装成武当小道童,如此处心积虑,咱们无功而返也不稀奇,走!”   明教乃是朝廷心腹大患,张无忌继任明教教主,赵敏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于为了对付一干江湖势力,赵敏谋划许久,早已使计与张无忌及明教一众高手会过面,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罢了。赵敏一向心思敏锐,又一直防着张无忌发难,虽然张无忌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在面上抹了香灰遮掩,但凭着他高深的武功与明教众人的反应,赵敏竟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留下黑玉断续膏,谁也别想走!”对现在的张无忌来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拿到黑玉断续膏才是重中之重。   韦一笑等人原本站在边上旁观,一时也没注意赵敏说走就走,也没及时拦截,等张无忌出声时,赵敏已在她一干手下的簇拥下出了大殿,“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张无忌正要追赶,张三丰阻止道,“穷寇莫追!”   “太师父,黑玉断续膏……”张无忌有些急了,还以为张三丰不知黑玉断续膏的用处。   “不用担心,此事无碍。”张三丰微笑着打量张无忌,一时竟是感慨不已,“好孩子,你……你可是……”   张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拜,跪下磕头,“孩儿张无忌,叩见太师父。事出忽然,请原谅无忌欺瞒之罪。”   张三丰欢喜地哈哈大笑,搀起张无忌,“好!好!翠山可算有后了!”   张无忌武功卓绝,犹在其次,张三丰最欢喜的是,只道他早已身亡,却原来尚在人世,一时当真是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殷梨亭已在两名少女的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与五行旗各位旗主旗使们一道,到了武当山上。   张无忌见了几人,也是大喜,“殷六叔,小昭,不悔妹子,你们来了?”   张无忌这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唯有韩烟,听得“小昭”二字,像是晴天里陡然一道霹雳炸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仿佛脑中有个东西卡擦一声碎了,一片一片的,杂乱无章地乱窜,黑白二色的,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真切。努力地想要看出点什么,莫名的,韩烟知道这对她很重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轻唤,韩烟晃了晃脑袋,终是眼前一黑。 ☆、一朝恍然梦难醒   韩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确切地说, 自从她脱离那个不知名的黑暗空间,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 便再没有感受过那种完全封闭、寂静无声的黑暗了。   这一回, 她像是忽然回到了那个地方。而且, 之前虽然黑暗,至少她还是行动自如的,只此刻却像是被人禁锢在了原地。幸好, 她思考的能力并没有失去。如果不是此刻脑海里似乎煮了一窝粥,影响了她的正常思考,韩烟确信自己绝不会这般无力。   记忆深处,平日里最是隐秘、最是宁静的地方,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着出来了。下意识的,韩烟知道只要将这东西放出来, 她就能摆脱这黑暗的桎梏了。   所以,她不停地挣扎,希望可以加快那东西出来的速度。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出来是好是坏, 对她有什么影响,都不在她考虑在内。此时此刻,她只想想尽一切方法, 让自己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安静的屋子里,风君渝侧身坐在床边,视线落在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间轻蹙的韩烟, 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早已帮韩烟搭过脉,她的身子完全没有问题,根本查不出为何会昏迷不醒。他试过了多种方法,都没法将韩烟唤醒。若是她再不醒,他只能像原白羽求助,让他赶过来了。   曾阿牛?张无忌?   烟儿但凡有半点不妥,不管与他有无关系,他都不会放过他,哪怕他是什么明教教主。   风君渝微微眯起眼,回想起韩烟昏迷后,他为了寻到原因,去找了杨逍与韦一笑。他记得分明,韩烟这些不太正常的症状出现在遇到张无忌之后,这一回昏迷,也是因着他的一句话。在当时的韩烟面上的神色变化看来,多半是小昭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   按理来说,韩烟根本没有机会与除了缥缈峰之外的任何人有交集,若说是因为这些人的缘故,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若说是韩烟本身身体的原因,风君渝又觉得不可能,韩烟体内的寒毒早已清除得干干净净,且未有留下半点后遗症。如果她身上真有什么不对劲,原白羽不可能看不出来。   轻叹一声,风君渝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深究。或者,是他太纵着她了,要是当初张三丰找上门来时,他能够阻止韩烟上武当山,便不会出现此刻的情况了。或者,他们根本不应该离开缥缈峰。暗自决定待事情了结,便带着韩烟回去缥缈峰,再不管江湖的是是非非,风君渝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正想着怎么将韩烟时时刻刻绑在身边,风君渝忽然感到韩烟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点。虽然并为明显,但风君渝是何等敏锐,又怎会感觉不出来?果然,不过片刻,韩烟纤长的眼睫颤了颤,闭合的眼缓缓张开一条缝,眼皮下眼珠儿转了转,终是露出一双犹自带着迷茫的眸子。   “烟儿,你终于醒了。”风君渝转忧为喜,也不管韩烟刚刚转醒,神智尚还不清醒,已一把将她纳入怀里,埋首在她发间。虽则这些年来,风君渝已习惯性地敛起真实情绪,极少将感情外露,即使是杨逍韦一笑这样的老江湖,也很难在表面上看出什么。实际上,韩烟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着实将他吓坏了。   仿佛还不信连续昏迷了几日的韩烟已经醒了,也或许是为了确认怀中人的真实存在,风君渝略带急切地、不容置疑地撷取了韩烟的粉唇。摩挲、吸吮、舔舐、轻咬,灵巧的舌尖划过贝齿,勾起另一条不知所措、妄图逃之夭夭的小舌,纠缠嬉闹。   修长略带剥茧的大掌从韩烟腰侧绕到后腰,滑入雪白的中衣内,感受着掌下丝滑宛如最上好丝缎的肌肤,风君渝更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韩烟轻微的挣扎推拒,不过是因着风君渝忽然袭击的下意识反应罢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片刻,她略略僵硬的身躯便放松下来,完全软软倚靠在了风君渝怀里。   不过,风君渝的自制力毕竟远远强于普通人,略有些气喘地放开面色潮|红,星眸水光盈盈的韩烟,探手拉好她凌乱的衣襟,遮住莹白圆润的肩及颈下背后大片白雪,这才重又将韩烟揽进怀中。   他的烟儿,还是太小些,两年,再过两年。   尽管此时此刻,风君渝有很多问题想问韩烟,迫切地想知道韩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还记得韩烟已昏睡了快三日,只得先让她喝些水,吃点易消化的粥食。一时所有事情毕了,风君渝看韩烟神色还好,且看她模样,也是有话要告诉他,这才坐了下来,准备与韩烟好好谈谈。   “君哥哥,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是在风君渝问起韩烟时,韩烟做出的回答。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那烟儿还记得是怎样的一个梦么?”   韩烟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梦中的内容,奈何昏睡时那清晰万分、如同自己亲身经历的画面像是蒙了一层白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怎么也瞧不清楚。且只要她仔细认真地去回想,头部总会隐隐作痛。   无奈地摇了摇头,韩烟轻声答道,“我只记得梦中出现了很多人,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又觉得很熟悉。梦里的事有好有坏,梦里的人有些心善,有些心恶……”韩烟抬手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很奇怪,梦里没有我自己,也没有君哥哥,我看到的,好像是……旁人的人生……”   眼看着韩烟紧皱眉头,纠结烦恼的模样,风君渝虽觉得心下疑惑万分,敏锐地觉得这个所谓的“梦”是韩烟症结的关键,却也不忍逼迫韩烟,“既然是梦,便不用多想了。这些时日东奔西跑,想是累着了,正好休息一番。”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风君渝的人,当属韩烟无疑,便是风蓝鸢与原白羽,说不定都要差上一筹。所以,风君渝想得到的,韩烟作为当事人,自然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他这话一说,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他的用意。正好她也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一日真相大白。   韩烟不说话了,风君渝也未开口,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静静地倚靠在一起,满室的宁谧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风君渝想起韩烟昏睡几日发生的事,轻声道,“俞三侠的腿伤恢复得不错,殷六侠虽则与俞三侠一般伤势,但有了上次未用完的药,恢复起来比之陈年旧疾的俞三侠还要快上一二分。这一回,武当一脉却是实实在在欠了烟儿大人情了。”   自古银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更何况是这般大恩。自此,只要武当派传承不绝,这份人情也要一直传下去了。若是心中有那野心的人,将这人情用得好,可不比单单的银钱来得好?只是韩烟相救俞岱岩不过顺手为之,殷梨亭更是顺便中的顺便,对于武当山欠不欠她人情的事根本不以为意。   “我要武当派的人情做什么?待日后想到了,再来寻他们便是。”顿了顿,韩烟续道,“既然俞三侠已经无事,明日我去瞧过之后,咱们辞了张真人,再与杨左使蝠王他们告别一声,便离了这里吧。放在殷离身上的追魂香,也快失去效用了。”   风君渝摇了摇头,“杨左使、韦蝠王他们都不在。至于那追魂香,两日前我用追魂虫试过,已是失去效用。”   说到底,韩烟与杨逍韦一笑等人也不过萍水相逢,即便因着上一辈的关系,杨逍几人对韩烟风君渝照顾有加,韩烟心底对他们亦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听说他们已离开,也不多问,当下便抛开去,倒是那追魂香的异常吸引了她的注意。   “殷离身上的追魂香特意加大了剂量,按理一月之内当无问题。”追魂香忽然之间失去效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察觉了自己身中追魂香,用特殊的药剂去除了身上的味道,另一种情况便是那人出了海,已不在陆地上了。否则的话,即使是人死了,在追魂香自然消散之前,那味道也消不了。   若是殷离真的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追魂香,那么第一回的时候,她便会有所行动。现在看来,这殷离多半是扬帆出海了。虽说这样的猜测未免有些武断,但韩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心确认殷离是出了海,冥冥中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韩烟,殷离出了海。   “殷离的病症,我虽有些想法,却无多少把握,暂且算了,日后总有机会。”这回昏睡之后醒来,韩烟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就像此刻,她直觉地认为自己与殷离必定还会再见。   风君渝颔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杨左使与韦蝠王离开前,曾告诉了我一些事。如今那明教的教主张无忌,想是烟儿已知晓了。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胜任不了教主,只说暂代教主之位,不日便去海外迎回金毛狮王,奉他为教主。”   韩烟轻蹙眉头,“杨左使韦蝠王几人为争教主之位,互相斗了这么许多年,怎么会这般轻易放手?我看那张无忌除了武功还拿得出手,并无多少雄才大略的本事,智计方面根本比不上杨左使。”   风君渝仔细观察着韩烟神色,见她说到张无忌时,并未显出异样,便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回道,“张无忌是金毛狮王的义子,白眉鹰王的外孙,这回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又对明教上下有相助之恩。明教混乱了这么多年,确实该寻个教主了,若再这般下去,不出几年,只怕人心都要散了。杨左使韦蝠王这些人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正好出了张无忌这么个大伙儿都能接受的人物,虽然年纪轻了点,但不是只是个代教主么?”   金毛狮王当年在明教之中威望甚高,他当教主,杨逍韦一笑都是服气的。若非除了已故的张翠山夫妇与张无忌,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明教众人怕是早已请他出山了。可以说张无忌此举,正中了众人下怀,哪有不同的道理?   韩烟点头赞同,随即又疑惑问道,“杨左使与韦蝠王寻你说这些,又是什么道理?”人家明教内部教务,没道理这么清楚地解释给风君渝听。   “当年与黛绮丝关系最好的人,除了阳顶天,便属金毛狮王谢逊。黛绮丝成亲,若非谢逊有事不在光明顶,定是会去参加婚礼的……杨左使会去,多半还是看在范遥的面上……”   “他们的意思是……让咱们一起去寻那金毛狮王?”韩烟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正是这个意思。杨左使曾言,若说教中有人知晓黛绮丝出教之后去了哪里,此人非谢逊莫属。横竖咱们也要去寻那灵蛇岛,说不定那谢逊还知晓灵蛇岛下落。”   韩烟沉吟片刻,便默认了风君渝的说法。不弄清这生身父母,不弄清她刚来到这世上时,那番话的真相,韩烟的心里永远会存着疙瘩,这不是她想要的。   原先韩烟并不想计较杨逍等人去了何处,此刻话说到这里,韩烟自觉不问上一句,怎么也不太好,“既然要去寻金毛狮王,杨左使他们可有说何时出发?”   “之前那个打上武当山的女子,乃是蒙古朝廷汝阳王的独生女儿。光明顶之围解了之后,她使了手段,在各条主道上围堵返回山门的各派精英,除了殷六侠被人捏断腿骨,侥幸逃脱之外,其他人皆落于那小郡主之手。杨左使他们此行,便是去相救这些人的。”   韩烟怔了怔,呐呐地道,“以德报怨么?六大派刚刚围攻了光明顶,这会子又去救他们,杨左使韦蝠王、五散人他们看着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杨逍的性子稍显深沉,韦一笑几人也是性子强硬的,尤其是周颠,怎么看都是睚眦必报的,若说他们是去落井下石,韩烟还信一些,若说去救他们,这也未免太诡异了。   “你忘了么?张无忌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几位也为人所擒,他怎么坐得住?而杨左使韦蝠王他们既然推了他做教主,哪怕是代教主,就算他们心中不愿,也是不好拒绝的。不然的话,他们费心捧了个教主出来,不是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了么?”   韩烟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救一个是救,救一群也是救,总不可能将武当派几位救出来,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明教大军正与蒙古朝廷打得难舍难分,能破坏朝廷的计划,而且,若是六大派众人在看到救了他们的是明教中人,还要对着他们口中的邪魔歪道弯腰道谢,那脸色定是非常精彩。便是专程为了看看那几大掌门的脸色,想来杨逍韦一笑他们都是愿意的。   想到这里,韩烟不觉抿唇一笑,“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在这里也好。”风君渝应道。   风君渝没有提起张无忌口中的小昭,韩烟也没有开口询问,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既然答应了与张无忌一行一道出海,这小昭定是能见着的。不管是韩烟还是风君渝,都没有逃避问题的习惯,所以,单单为了小昭,韩烟风君渝都会答应杨逍他们的提议。 ☆、父子相见不相认   那日韩烟与风君渝商量妥当, 决定等杨逍韦一笑一行回返, 与他们同去海外寻那金毛狮王。原本韩烟两人完全可以等着谢逊回了中原再行上门拜访, 只杨逍韦一笑所言, 谢逊的脾气一向倔强, 既然当年拒绝与张翠山夫妇一道回来,说不定此行劝说并不会顺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韩烟两人同去的好。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十来日, 韩烟熬制的药膏效果很不错,俞岱岩与殷梨亭两人的腿伤皆已痊愈。殷梨亭受伤时日短,伤好之后竟看不出半点后遗症,只那俞岱岩毕竟瘫痪了二十年, 日后若想行走无碍,并恢复武功, 便要看他怎么休养锻炼了。   正好有杨逍派人传来消息,张无忌一行一直追踪赵敏行踪,一路到了大都。待救出六大派众人后, 恐怕会直接出海, 让韩烟与风君渝先去那里汇合。两人商量了一回,便辞了张三丰,下了武当山向大都赶去。   这一回, 韩烟两人一心赶路,并不像先前那般停留驻足,竟未再遇上之前病患直接求上门来的事,也不知是幕后那人放弃了这么做, 还是韩烟两人急着赶路,让他没有了机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在韩烟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大都,韩烟与风君渝也不去寻杨逍他们,只让人传了个信,便在郊外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闲来无事,两人要么在一道印证武学,要么结伴出去游玩,日子过得惬意舒适无比。若不是心里存着事,两人恐怕还要再轻松愉快一些。   过了几日,杨逍果然寻上门来,令韩烟风君渝奇怪的是,杨逍只带了一个人来,这人面上伤痕密布,异常丑陋可怖,做头陀装扮,并不像是明教中人,更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人。虽然疑惑,但他们还是将杨逍和这头陀迎了进来。   杨逍面色平静,表面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那头陀看去有些激动,一双比之他丑陋不堪的样貌,显得颇不协调的黝黑眸子定定望着韩烟。进了门,还未坐定,他已急急开口,“杨兄,她……她是……”   杨逍轻叹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风君渝一眼,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在那头陀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实际上,在杨逍看来,相比起黛绮丝明显的西域特征,韩烟的样貌还是倾向于中原人多些,若是不仔细看,她眸中隐隐的海水蓝色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只会觉得她的肤色较之一般女子更白皙一些。韩烟本就生得清丽绝伦,有这一身冰肌雪肤也并不是那么突兀。   那头陀已不住喃喃道,“真像……真像……”   杨逍却暗自感叹,单论五官,韩烟与黛绮丝倒是有五六分相似,只两人的神韵气质相差太多,若是不站在一起,可当不起“真像”二字。也只有像他这般爱黛绮丝至深的人,才能一眼从看出韩烟身上与黛绮丝相像的地方。   被人这么盯着,饶是韩烟再淡定,也生出不耐与窘迫来,风君渝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挡在韩烟面前,阻住那头陀没有任何遮掩的目光,转向杨逍,“杨左使,他是谁?若是杨左使的朋友,小子与烟儿自是欢迎,但若是来消遣咱们师兄妹,小子便是本事不济,也要与两位计较一番。”   那头陀像是才看到韩烟身边还有别人,视线转向了风君渝,这一看之下竟是大惊失色,比之方才头一眼看到韩烟还要失态,“你……”转向杨逍,语声中有着明显的愠怒,“杨逍,你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何人?”   杨逍无奈苦笑,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黛绮丝对这人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让他能将风君渝这么大个人视而不见。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人会对风君渝的存在一无所知。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般想着,杨逍干脆地一摊手,“风小子,他便是昔年教中光明右使范遥。”   “范遥?”风君渝面色大变,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完全在这个字下剥落,眸中一丝冷戾闪过,抬手便是一掌,直击范遥前胸,下手半点不留情。   范遥不愧是范遥,即使事出忽然,仓促之间遭了风君渝重击,竟在千钧一发之间抬起右掌挡在胸前。“啪”的一声,双掌击实,风君渝是蓄意出掌,范遥仓促应对,自然高下立判,一掌之下,范遥闷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咳出一口血来,抬眼怒瞪着风君渝,语声带着浓浓的疑惑,却没有立即还手,“你到底是何人?”   “杀你的人!”风君渝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一击得手,便已纵身扑上。   “狂妄!”范遥冷哼一声,就算之前因为风君渝的长相让他有些愣神疑虑,但不代表他会因此任由人打杀不还手。风君渝就算再妖孽,年岁摆在那里,难道还真能比得上自己不成?要范遥就此认输任人宰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边风君渝范遥两人已斗成一团,风君渝胜在招式精妙,范遥则经验老道、内功深厚,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谁也耐何不了谁。   若说韩烟对于风君渝忽然失控还有些了解,那么杨逍便完全陷于云里雾里,直接傻了。眼看着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杨逍也不急着劝架了,反是转向韩烟,“韩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杨左使没有告诉他君哥哥在这里么?”看刚才范遥的样子,不像是知道。   他不是想给自家兄弟一个惊喜么?杨逍觉得自己很无辜,再一看招招狠厉,招呼着范遥要害的风君渝,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犯傻,好心办了坏事。   当年范遥对黛绮丝情根深种,他又不是不知道,风君渝怎么都不可能是黛绮丝生的,范遥早年确实有不少红颜知己,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听说有风君渝这号人,要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只怕明教上上下下无一人知晓。这么一来,问题便出现了,风君渝的母亲是谁,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不曾寻来,更不曾听范遥提及?   “此事却是我思虑不周。”杨逍直言承认了自己的莽撞,“只是韩丫头,咱们就这么看着?”   韩烟将视线自风君渝身上收回,轻轻瞥了杨逍一眼,“这是范遥欠君哥哥与风姨的,还望杨左使不要插手,否则的话,韩烟即使不是杨左使的对手,说不得也要向杨左使讨教一番了。”   杨逍直接让韩烟的说辞吓了一跳,“韩丫头,你这话说说就算了,我可不敢和你动手。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不插手。”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放心,又续道,“他两人这般打下去,你确定不会出事?”   “不会。”韩烟微微一笑,望向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淡淡地道,“范右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蓝鸢么?”   韩烟一句轻飘飘的话,听在范遥耳内却似晴天霹雳,直接让他手上的动作滞了滞。风君渝抓住时机,或者说,他等这么一个契机已经等了许久了,连续便是三掌重重地击在范遥前胸。范遥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五步开外,咳出几口带着黑红色碎末的鲜血,没有立刻站起身来。   直到风君渝收掌站回韩烟身侧,惊得目瞪口呆的杨逍这才转过头来,像是不认识韩烟般,指着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韩丫头……算你狠!”   韩烟淡淡地笑了笑,向范遥的方向努了努嘴,“杨左使不去看看他么?看样子可是伤得不轻。”   这时,范遥手捂着胸口,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杨逍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他。范遥艰难地推开杨逍的手,顾不得擦去嘴角蜿蜒而下的血渍,看着风君渝,“你娘,她还好么?”   风君渝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探手入怀,掏出一方玉佩,扬手掷向范遥,黑着脸道,“天山飘渺峰,去不去由你。”   范遥接住玉佩,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是我对不起她。有你照看她,我也能放心了。”   这意思是不去?风君渝哼了一声,越发为风蓝鸢觉得不值,却没有再说什么。风蓝鸢让他来见范遥一面,将那方玉佩交到范遥手里,他已经做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范遥看着眼前长相与自己年轻时候颇似的风君渝, 心下一时喜、一时惊, 一时又是悲、又是愧, 只觉得活到今日, 再没有一刻的心情能有此刻复杂。作为一个父亲, 能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又出色如斯,无疑是自豪的。但若是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在他身边, 他的成长也从来未曾有他参与,甚至视他为抛妻弃子的仇人呢?   后悔么?   不!既然已是过去的事实,范遥从来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哪怕时光倒转,回归到他与风蓝鸢相识之初, 或者是风蓝鸢出走之前,他亦会同样选择。因为不爱, 他没办法勉强自己,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愧疚,应该是有的, 但也仅此而已。   年轻时候的范遥, 身居明教高位,长身玉立,风流潇洒, 与杨逍二人并称“逍遥二仙”,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风蓝鸢祖籍江南,世代书本网,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两个人, 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绝无可能有交集的。但命运总是那么奇妙,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微妙的转折。   蒙古朝廷的统治岌岌可危,不得不用暴力来镇压那些不同的声音,而风蓝鸢的父亲不过是说了一句“朝廷无道,百姓受苦”,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官府耳朵里。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给风家安了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一家上上下下尽皆被砍了头。风蓝鸢正好去了城外寺庙烧香还愿,得以暂时逃脱,后在被蒙古官兵追杀时凑巧为范遥所救。   对范遥来说,他不过是顺手杀了几个蒙古鞑子,算不了什么。但少女的心思总是难测的,俊雅英挺的青年仗剑而立,白衣胜雪,已印在了眼里心底。   以对抗驱逐蒙古鞑子为己任的明教光明右使,被蒙古朝廷所害、孤苦无依的少女,就这样相识。在范遥眼里,风蓝鸢只是个顺手所救的女子,在风蓝鸢心中,救命之恩,却不知该如何相报。如此的差别,谁说不是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那一晚的光明顶灯火通明,范遥不忍眼看着心中至爱的女子为别的男人披上火红的嫁衣,除了托杨逍带去贺礼,早早便下了光明顶。他只想好好地醉上一场,疯过了纵过了,到了明日,他还是那个桀骜不羁的范遥。   他已经记不起那时为何会去找风蓝鸢,大概是潜意识里想找个人来陪。他还记得那晚的月色很好,他喝了很多,纵然平日酒量再好,也总有喝醉的时候,更何况他本是想大醉一场。只记得耳边风蓝鸢温言软语,鼻端幽香萦绕,怀中温香软玉、柔若无骨。   一夕贪欢。   第二日醒来,身边似乎还存着浅浅的温暖,风蓝鸢却已行踪飘渺。他知道这是风蓝鸢不愿让他为难,也不想相对尴尬。她从来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当然,他也清楚,这也是她给他的一个选择题,若去寻她,自然便是从此携手相伴,若他不去寻,便是自此相忘于江湖。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这段记忆封存,他没办法在黛绮丝之后,接受另一个女人。黛绮丝破门出教,他便毁了容颜,离了光明顶,混入了汝阳王府。从此世上再无光明右使范遥,只有邵敏郡主座下苦头陀。   不过,看到风君渝,范遥不禁苦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会存在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人。若是这般,岂不是说风蓝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原先他还偶尔想象风蓝鸢在这乱世如何度日,这么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范遥到底聪明绝顶,看着手中玉佩,又回想起风君渝方才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的狠劲,马上便觉出了不对劲。以他对风蓝鸢的了解,既然她多年未来寻他,没道理会忽然让风君渝找上门来,这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你娘她……”范遥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头艰涩得厉害。   “她已经去了。”风君渝答得很平静。实际上,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能全怪范遥,方才会那么失态地扬言要杀他也是一时气急。不说风蓝鸢临去前的嘱咐,便是看在两人无法切断的血缘上,他都不会真个下手。他只是恨范遥从来不曾想过去找风蓝鸢,以至于让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行走,几次遭遇变故险死还生,自此留下病根。若非原白羽机缘巧合之下相救,这世上早已没有了风蓝鸢与风君渝两个人。   以明教的势力,真要找一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只需范遥对风蓝鸢照顾一二,风蓝鸢便不会油尽灯枯而死。   果然!范遥暗叹一声,随即想到风蓝鸢的死必是与他有些关系,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风君渝见状,也不再理会他,转向杨逍,“杨左使此次前来,该不是存心来看小子笑话的吧?”   “自然不是!”杨逍立马矢口否认,开玩笑,只要没瞎,谁看不出来范遥与风君渝之间的暗潮汹涌,这种事可沾不得,不然便两面不是人了。再说,他也不算说谎,他带范遥来不过是顺便,还另有其他事。   “张教主已救出被困的六大派众人,此行他本也同来,只路上发生了些变故,便先行往海边去了。不过张教主是追踪旁人而去,必是比不得你们全力赶路,所以不用担心会赶不上。”   韩烟暗道这张无忌真能折腾,一边又对杨逍的话有些疑惑,“杨左使你们不一起去么?”   “不了。韦兄与五散人已回转光明顶,我马上也要回去。去劝说谢兄回归中原,有张教主一人去足矣,反而是明教才刚遭逢大变,不能五人坐镇。”   韩烟了然地点点头,“不知张教主是追踪何人而去?若是方便,还望杨左使能够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有所准备。”   “金花婆婆掳走了峨眉派新任掌门周芷若,教主此行便是为了解救周掌门。”   韩烟并不像杨逍所想的那样,听到金花婆婆的名号便大惊失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峨嵋派掌门不是灭绝师太么?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姑娘了?你们张教主……倒是惯会怜香惜玉,先有一个邵敏郡主赵姑娘,身边一个小昭,现在又来一个周姑娘,当真是艳福不浅。”   韩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只知道听说张无忌去解救周芷若,便止不住一阵气闷,不及细想这类似于吃醋的话已脱口而出。事实上,她跟张无忌一点儿也不熟,管他是娶了三妻四妾,还是红颜知己万千?说完之后,又完全没了之前的感觉,仿佛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评价。   韩烟故作镇定,风君渝神色不变,杨逍却是有些尴尬了。若换了周颠在这里,反而会胡言胡语张口就来,必不会出现这样的冷场,但是杨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韩烟跟风君渝两人早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方是自己也有份推选出的教主,一方是故人之后,这让他怎么接话?   “灭绝师太已在万安寺圆寂,之前将掌门之位传了周芷若。”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杨逍看了一眼风君渝,续道,“韩丫头,虽然教主少年英雄,但依我看,风小子未必便比不上教主,你……唉!”   杨逍在那边纠结,韩烟却是莞尔一笑,心道杨逍这人不错,这安慰劝解人的活儿完全不是他所长,虽然这话没有说出他本来想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承了他的情了。   “杨左使在说什么呢?”韩烟将自己的手递到风君渝掌中,任由他握紧,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在杨左使眼里,张教主少年英雄,但在韩烟眼里,这世上无人比得上君哥哥。”   敢情韩烟还真是随便说说?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说话这么“刻薄”?但一想起方才韩烟一句话便让范遥乱了心神,被风君渝轻松得手,杨逍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对韩烟的最初印象。也许他根本不曾了解过人小姑娘真实的性子?   “杨左使多虑了。”自听到范遥的名字后,风君渝露出了第一个笑容,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暖意,“小子自是相信烟儿的。”   杨逍觉得一阵憋闷,复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拉着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的范遥匆匆离开了。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相对一笑,收拾了一番,便依着杨逍所言,向海边码头赶去。   正如杨逍所言,韩烟与风君渝比张无忌先到了海边。不过他二人也未久等,到了第二日上午,韩烟两人便在约定地点等到了张无忌。与他一道的还有那位容颜清丽、秀美无比的小昭。说也奇怪,见到了小昭本人,韩烟反而没有当日听到她的名字反应大。虽然心头略略有些被她触动,但也仅限于此了。   “让两位久等,真是抱歉。”张无忌对着韩烟两人抱了抱拳,不免多看了韩烟两眼,这才续道,“咱们在来的路上,听金花婆婆所言,她已向一位故人借到了屠龙宝刀,要与赵姑娘的倚天剑比上一比。我怕义父那边有所变故,便想混到金花婆婆船上,却是要委屈两位了。”六大派众人被赵敏设计擒拿,灭绝师太也在其中,她的倚天剑自然也到了赵敏手里。   张无忌这么一说,韩烟两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点头应是。接着便由张无忌领着,一行四人前往码头。令韩烟惊讶万分的是,她居然在码头边看到了赵敏,看她的样子,正在指挥人打扫布置一艘官船。   “张教主,赵姑娘怎么也在?”韩烟不客气地问道,“我记得明教与蒙古朝廷该是水火不容吧?张教主便不怕中了朝廷奸计,将谢狮王陷于险地?”   张无忌面上一红,有些尴尬,“韩姑娘有所不知。当日赵姑娘答应放过六大派众人,曾有言要我允诺她三个条件,我答应了为她做三件不违背侠义的事。赵姑娘想与我同行,看一眼义父的屠龙刀,我一想此事无碍大义,便允了她。”   韩烟无言以对。心道这张无忌看上去也不傻,怎么做事这么不着调?回想起武当山上,那赵敏一口一个张教主,心底便有了些许猜测,当下也懒得再管,“既然张教主愿意信她,我们自也无话可说。”   话虽这么说,但韩烟两人都没有将自身安危系在旁人身上的习惯。自出了缥缈峰,韩烟与风君渝都自觉地没有动用逍遥一脉的势力,只把所遇之事当成自身历练,但这一回,大海茫茫,若出了意外,那真是束手无策了。 ☆、安然初至灵蛇岛   待韩烟与风君渝做了一番安排, 返回海边码头之时, 张无忌赵敏几人已做好了准备。   赵敏准备的那艘海船船身甚大, 船高二层, 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 原是蒙古海军的炮船。炮口上挂满渔网,船上又装上十几担鲜鱼,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 早改作了渔船。粮食清水俱已备齐,码头上空荡荡的,除了这一艘船,其他渔船海船都被赵敏拿着汝阳王府令牌命令着退到了南边三十里之外。   如果金花婆婆想要出海, 便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了。   韩烟看了,也觉得应当无碍。金花婆婆带着周芷若, 显然走得没有张无忌他们快,再加上她以为张无忌还在后面追赶,必定急着出海, 哪里想得到因为赵敏, 张无忌早已在船上以逸待劳了呢?   很快,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便与张无忌几人一般,换上水手装束, 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混入船上本有的几十名水手当中,更无半点破绽。五人坐在船中, 专等着金花婆婆到来。   赵敏果真是料事如神,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海滨,金花婆婆携着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敏之嘱,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专门捕鱼,决不载客,打消了金花婆婆心中最后一点疑问。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勉强答应。金花婆婆带同周芷若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两日来,几人都安静地呆在底舱,也不上甲板,事情全由赵敏找来的那些水手做,完全避免了与金花婆婆照面的可能。韩烟风君渝不知金毛狮王居于何处,自然也没有什么疑虑,张无忌在底舱的窗洞向外望,每每见着日头、月亮都是从左舷升起,知道船一直在向南行驶。   “我义父住在极北的冰火岛上,若是去找他,应该向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呢?”   这种话张无忌这两日来已念叨了很多遍了,韩烟风君渝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去理他,只有赵敏,不厌其烦地解释,“这金花婆婆说不定另有古怪。更何况这时节不起南风,想往北去,也是不能。”   到第三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十分熟悉,哪些地方有沙滩,哪些地方有礁石,竟然指点得清清楚楚。张无忌心底便是一动,“莫非她是回灵蛇岛?”   赵敏虽对中原的江湖势力有些了解,但对海外的却知之甚少了,这灵蛇岛她自是不知道的,“什么灵蛇岛?”   听到他们提起灵蛇岛,韩烟也不觉竖起耳朵,细听起来。只听张无忌回道,“金花婆婆的老家在灵蛇岛。她已故的先生唤作银叶先生,你不知道么?”   赵敏噗嗤一笑,虽仍找着粗布水手服,面上也涂抹成暗黄色,但一双灿若晨星的美目却微微弯起,笑意盎然,可以想见她此时的笑靥如花,“你就大我几岁,这江湖上的事儿倒像是知道许多似的。”   张无忌看得一愣,随即笑着答道,“咱们明教邪魔歪道,原就比郡主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   他二人本是死敌,已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韩烟看在眼里,回想着赵敏种种作为,再看看张无忌半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底亦有些佩服赵敏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机接近张无忌,到底是真的看上了张无忌,还是别有所图,便不是韩烟所能猜测的了。且她也从未想过要揭穿此事,不管事实如何,都与她与风君渝没有关系,她乐得在一边旁观看戏。   这两句话的工夫,那前来禀报的舵工怕被金花婆婆察觉,已返回了掌舵处。而赵敏笑看着张无忌道,“张大教主,那便劳烦你将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说来,也让我这个小丫头开开眼界。”   “说来惭愧,我对那银叶先生可说是一无所知,倒是那金花婆婆,早年倒是与她做过对。”当下,张无忌便把自己少时在蝶谷胡青牛处时,各派众人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说了。   这些事情并不机密,韩烟风君渝都听过一些,只不过时隔多年,传言颇多,有些失真罢了。现在听当事人将事实说来,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觉。赵敏听了也是面色凝重,皱眉沉思了片刻,“初时我只道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简单,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手下能人众多,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还不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   赵敏一怔,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惜这茫茫大海,没办法将我那群能人招到身边来。”   “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是算不上一流好手,也该算得上二流吧?”   “佩服佩服,张大教主好眼力!”这些人都是赵敏特意调派,只没有参加追捕六大派之事,所以并未与张无忌照过面。但练武之人与普通人相比,举止行为、气息之类总有些不同,却是瞒不过张无忌。便是韩烟二人,也早看了出来,只未说破罢了。这话说完,赵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敛了笑意,面色肃然。   张无忌觉得奇怪,“怎么了?”   赵敏轻轻一叹,“张大教主武功高强,那金花婆婆也差不到那里去,且见多识广,你都能看破的事情,能瞒得过她么?不过她既然装傻,咱们人多势众,也不惧了她,暂且静观其变吧。”   张无忌听赵敏这么一说,原还有些担心金花婆婆有什么阴谋,但想到己方这么多人,周芷若又还在金花婆婆手上,等着他去解救。芷若先前被金花婆婆逼着吃下□□,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便按捺下来,只暗自提醒自己小心行事。   过了些时候,忽然听得船上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韩烟几人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风,直驶向前。只一顿饭功夫,便到了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在岸边。   战船停泊未定,猛听得山冈上传来一声大喊,中气充沛,极是威猛。韩烟眼见张无忌面露惊喜交集之色,口中喃喃轻唤“义父”,便知这人竟是那金毛狮王谢逊。一念至此,心知张无忌先前所言,听得金花婆婆说寻故人借到了屠龙刀,竟是已将远在冰火岛的谢逊不知为何到了这个岛上。若金花婆婆真是黛绮丝易容,可不就是故人么?   张无忌与谢逊相别近十年,一得知谢逊近在咫尺,竟是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身份了,急步从木梯走上后梢。韩烟几人见了,也跟了上去,向叫声所发出的山冈上望去。   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高大之人。那人空手迎敌,双目已盲,一头长发披散,根根竖直,显出一种奇特的暗金色,正是金毛狮王谢逊。韩烟一瞥之下,便见谢逊以一敌四,虽然赤手空拳抵挡四件兵刃,却丝毫不落下风。她从未见过谢逊,此刻只瞧了几招,便觉得金毛狮王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那围攻谢逊的四人武功显然也颇为了得,从船梢仰望山冈,瞧不清四人面目,但见衣衫褴褛,背负布袋,当是丐帮人物。旁边另有三人站着掠阵。只听一人道,“交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   顺着山间劲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下来,隔得远了,听不明白,但已知这干人意在抢夺屠龙宝刀。只听谢逊哈哈大笑,“屠龙刀在我身边,丐帮的臭贼,有本事便来取去。”他口中说话,手脚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 “丐帮群侠光临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想干什么?”   韩烟心道这岛果然是灵蛇岛,心下对金花婆婆的身份,已确定了十之□□。听得金花婆婆咳嗽之声,知她肺腑暗伤甚重,已伤及根本,无药可医,不觉抬眼看向了她。   金花婆婆背对着众人,韩烟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发髻、佝偻的背,手上拄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头拐杖。韩烟是知道黛绮丝与谢逊交情的,所以金花婆婆语中言道谢逊是她请来的贵客,而谢逊会跟着金花婆婆来灵蛇岛,她都不觉得奇怪。   张无忌却不知内情,一时间竟是疑窦丛生。 ☆、武林至尊屠龙刀   山岗上那四人听得本岛主人到了, 只盼能尽快收拾了谢逊, 夺得屠龙刀, 早早逃离, 便攻得更加紧急。岂哪知道这么一来, 反而犯了武学中的大忌。谢逊双眼已盲,全凭从敌人兵刃的风声中辨位应敌。这四人出手一快,风声更响, 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长声惨呼, 从山岗上直堕下来,摔得头盖破裂, 脑浆四溅。   在旁掠阵的三人见此,便已看出问题所在,其中一人轻喝一声“退开”, 轻飘飘地一拳击了过去, 拳风若有若无,教谢逊不能判断出出招方向。此种方法果然有效,待那一拳至谢逊胸前三寸时, 他才有所察觉,举掌应对,却有些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那几人见此法奏效, 立时有样学样,与先前那一人打法一般,也是出掌出拳轻柔无比。数招一过,陷入重围的谢逊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眼看着只要再过几招,谢逊必会伤于那几人手下,金花婆婆一声断喝,“季长老,郑长老,你们欺负金毛狮王眼睛不便,使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说着,她拄着龙头拐杖,走上山岗。   金花婆婆看去老态龙钟,微微颤颤的,似乎被这山岗上的强风一吹,便会被吹地摔下来一般。可她的身形闪动的速度却异常快,只见她龙头拐杖一点,身子便如凌风虚渡风般飘行而前,几个起落,已到了山腰。   张无忌挂念义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赵敏跟着上去,韩烟看了默默地拔足跟上的小昭一眼,心下不免有些疑惑。自从上了船之后,这小昭似乎极少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因着有赵敏在一边缠着,那张无忌估摸着还未发现他这个小丫头的异样。不过,只要她不来碍着她的事,她才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存在感呢。   收回视线,韩烟拉了风君渝,也跟了上去。   上了山巅,韩烟发现张无忌三人藏身在一块大石后,向场中看。这谢逊正被人围攻,张无忌居然还能呆得住?随即韩烟看到他身侧赵敏,心道定是这位邵敏郡主的主意了。想必她早已看出来了,有金花婆婆在,谢逊定是不会有事的,将张无忌劝住了。   哼,这位郡主娘娘是防着他们二人呢。也是,张无忌虽然性子优柔寡断,但还是讲信义的,哪怕是赵敏私下询问,也断不会将他们的事说给她听。赵敏这是怕她与风君渝存着旁的念头,这才不让张无忌贸然出手,否则由他们二人与张无忌联手,还怕救不下谢逊?哪怕与场中所有人为敌恐怕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到这里,韩烟倒也不怪赵敏多疑,不在意地拉了风君渝藏身与另一块大石之后,将视线转到场中。此时逊双手出招极短,只守不攻,直至敌人拳脚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这般打法一时可保无虞,但要击敌取胜,却也甚难。此时离得近了,韩烟才看清谢逊的面貌,他竟是看上去极是苍老,满面皱纹,暗金色的发间夹杂着不少苍白色,想是这些年来孤岛上的生活很是不易。   金花婆婆却是先扶起了不远处地上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抬手解了她的禁制,让她退到了一旁。韩烟一见,那少女赫然便是当日被她下了追魂香的殷离。只如今看她模样,一张脸上坑坑洼洼,黑红交杂,局部地方还化脓溃烂,比之上次见她的时候竟严重了好几倍,心知这殷离的毒功已有了极大进展,体内毒性也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直到这时候,韩烟才发现那个被金花婆婆带着身边的周芷若不见了。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心知定是金花婆婆嫌带着她碍事,先将她藏到了岛上某个地方。抬眼看看还在围攻谢逊的丐帮众人,韩烟不由地怀疑这岛上其他地方的安全性。   暗自摇摇头,韩烟暗道自己多管闲事,便定了心神,仔细地观看谢逊与丐帮几人打斗。只听金花婆婆道,“季长老,你的阴山掌大九式驰誉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变作绵掌招式?郑长老更加不成话了,你将回风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谢大侠便不知道了么?”说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声。   谢逊看不见敌人招式,对敌时十分吃亏,加之那季郑二老十分狡狯,出招时故意变式,使他捉摸不定。但被金花婆婆这么一点破,他已然胸有成竹,乘着郑长老拳法欲变不变之际一拳击出,正好和郑长老击来的一拳相抵。郑长老退了两步方才站定,季长老从旁挥掌相护,使谢逊无暇追击。   韩烟看这丐帮二长老时,只见那季长老矮矮胖胖,满脸红光,倒似个肉庄屠夫,郑长老却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像是不折不扣的丐帮人物。两人背上都负着八只布袋。远处站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也是穿着丐帮服色,但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背上竟也负着八只布袋,以他这等年纪,居然已做到丐帮的八袋长老,引得韩烟不觉多瞧了他两眼,暗暗留心。   正打量着,便听得这青年人道,“金花婆婆,你明着不助谢逊,这嘴巴上帮忙,便不是帮忙么?”   金花婆婆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是丐帮哪位长老?请恕老婆子眼拙,从未见过。”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在下新入丐帮不久,婆婆自是不识。在下姓陈,草字友谅。”   “陈友谅?”金花婆婆一皱眉,自言自语,“没听说过。”   陈友谅正要说话,忽然场中吆喝之声大作,郑长老左臂上又中了谢逊一拳,在旁观斗的三名丐帮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围攻。这三人武功不及季郑二长老,本来反而碍手碍脚,但谢逊目盲之后从未和人动手过招,绝无临敌经验,今日初逢强敌,敌人在拳脚之中再加上兵刃,声音混杂,方位难辨,顷刻之间,肩头中了一拳,左腿被郑长老踢中一脚。   眼看着谢逊形势危机,韩烟正猜测着张无忌会否动手相助,猛见黑光一闪,嗤的一声响,三件兵刃登时削断,五个人中有四人被齐胸斩断,分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郑长老断了一条右臂,跌倒在地。这一下变故来的快极,众人无不心惊,但见谢逊手中提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他横刀站在山巅,端的是威风凛凛。   韩烟乍见屠龙刀,见谢逊仗着宝刀之厉,一刀连斩五人,四死一重伤,也是没有想到此刀锋锐威猛如斯,微微有些发怔。金花婆婆定定地看着屠龙刀大发神威,不住地喃喃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郑长老一臂被斩,痛得杀猪似的大叫。陈友谅脸色惨白,朗声道,“谢大侠武功盖世,佩服佩服。这位郑长老请你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请谢大侠动手!”   若是不清楚的人,听了陈友谅这话,指不定便将他当成义气深重的人,但韩烟一直紧紧看着他的动作,见他不动神色地变换身形,进可攻退可守,一有不对便可逃之夭夭,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也就骗骗那些呆傻的,不过是欺负谢逊眼盲看不见他的小动作罢了。   果然,韩烟马上听到了谢逊的话,“陈友谅,嗯,你倒是条好汉,将这姓郑的抱了去吧,我也不来难为于你!”   陈友谅紧紧盯着谢逊,“在下先行谢过谢大侠不杀之恩。只是丐帮已有五人命丧谢大侠之手,在下十年之内若是习武有成,当再来了断今日的恩仇。”   韩烟暗叹一声,这陈友谅简直摸准了谢逊的脾气,他这么一说,便是方才谢逊还会后悔放过他,这回是定不会为难了。   正如韩烟所料,谢逊佩服陈友谅胆色,当下便道,“ 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当领教。”   陈友谅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礼,“丐帮擅闯贵岛,这里谢罪了!”抱起郑长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走过韩烟与风君渝藏身的大石边时,韩烟犹豫了一下,终是屈指一弹,借着劲风,将一蓬浅灰色的粉末沾到了陈友谅的衣上。这软经散会在半刻钟之后发作,不会要人性命,只会让人浑身酸软无力地躺上十几二十个时辰。   以陈友谅方才表现出来的隐忍与心机,这种人在没有达成目的之前,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韩烟断定他不会这么甘心离去,与其让他在背后虎视眈眈地搞些小动作,还不如先将他解决了,跟这样一个人同处一个岛上,自己与风君渝虽然不怕他,可也不耐烦时时防备这么一个小人。至于韩烟判断错误的可能,这陈友谅与她非亲非故,她又不害他性命,只不过防患于未然,又能怎的?   这时候,金花婆婆已转身看向韩烟他们藏身的方向。韩烟的动作虽然隐秘,却瞒不过跟他们极近的张无忌、赵敏、小昭三人。张无忌眼见韩烟动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想出手阻止,若不是赵敏眼疾手快拉住了,恐怕连远去的陈友谅都要发现韩烟做的手脚了。   谢逊与金花婆婆都是高手,张无忌这一动,哪里还能瞒得过他们?当下两人便转身向他们藏身的地方看来。只听金花婆婆厉声道,“还不出来么?你们几人假扮水手,一路跟着老婆子,却是为何?在老婆子面前弄鬼,还要性命不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人心知已被金花婆婆发现踪迹, 不得不站了出来。   金花婆婆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因着几人还是水手装扮, 并未洗去伪装, 金花婆婆也看不出几人究竟, 冷哼了一声,“看几位模样,也不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 在老婆子面前装神弄鬼,是何道理?今日若不说出个究竟来,休怪老婆子心狠手辣!”   张无忌不擅撒谎,听得金花婆婆质问, 瞧瞧一边的金毛狮王谢逊,不知该不该立刻上前相认, 一怔之下,答不上来。   赵敏上前一步,正要回答, 韩烟已抢先一步道, “你这婆婆好没道理,即便谢狮王在你岛上做客,你也不能拦着旁人父子相认不是?张教主千里迢迢而来, 正是为了义父,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韩烟自己都不知为何,明明已猜到金花婆婆身份,心底却未有半分喜悦愉快之情, 反而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闷得厉害,像是对着金花婆婆有着说不出的怨念,不自觉地就想与她作对,看到她气急败坏、忿恨恼怒,她才会觉得轻松一些。   金花婆婆一听大惊失色,她本是利用张无忌才将谢逊从冰火岛上诓骗出来,欺他多年居于冰火岛,对江湖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任由自己真真假假胡编乱造,骗取宝刀屠龙。如今虽未尽全功,却也将谢逊稳住了,怎么能允许出现意外?再一看韩烟一身水手打扮,声音却分明是个小姑娘,便一声厉喝打断了她。   “藏头露尾,胡说八道!”金花婆婆还想说些什么向谢逊解释,哪知谢逊双眼虽盲,心思却灵活无比,加上一直心中记挂张无忌,此时听了韩烟言语,虽未全信,却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无忌孩儿,无忌孩儿……可是我那无忌孩儿来了?”   这下子张无忌已无法装作不知,他原就因韩烟无缘无故对陈友谅下手有些不满,此刻见她自作主张,不免更是不喜。但见谢逊一脸激动地唤着他的名字,不觉也是心潮浮动,疾步上前双膝着地,跪倒在谢逊身前,口中唤着“义父”。   “义父,孩儿拜见义父!”   “好!好!好孩子!”谢逊手掌颤抖着,搭上张无忌的头顶,居然忍不住泪盈满眶。   良久,谢逊转向金花婆婆,“韩夫人,你果然言而有信,探听到了我无忌孩儿的下落,将他带来见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只这屠龙宝刀……”   此时金花婆婆的脸色异常难看,有心想接话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但有当事人在眼前,又怎么开得了口?想到自己安排好的计划都被这几个小贼破坏殆尽,金花婆婆不禁心中恨极,有心发难,却忌惮谢逊在旁。眼珠儿转了一转,金花婆婆心下定计,正欲开口,冷不防韩烟又脆生生地开了口。   “谢狮王这可错了。这位婆婆的心思可大着呢,别看她口中说得客气,将你当做贵宾供着,实则是诓骗你哩。如若不是咱们乔装改扮,一路跟着婆婆而来,只怕是再见不着狮王了。方才狮王也应感觉到了,这婆婆言语之间虽祝你退敌,但她自己却一动未动,可不就是打着让谢狮王与那丐帮几人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么?”   “丫头找死!”金花婆婆气得要死,猛地咳了数声,只因韩烟说得都是她决不能承认的事实,一时竟是暴跳如雷,不管不顾一拐杖向韩烟递出。   风君渝身形一晃,已挡在韩烟身前,双掌迎向金花婆婆的拐杖。韩烟为何会处处针对金花婆婆,他不会去管,但金花婆婆想向韩烟出手,他却说万万不答应的,哪怕这金花婆婆很有可能是紫衫龙王黛绮丝。   “啪”的一声,金花婆婆拐杖的龙头与风君渝手掌击实,劲风四溅。金花婆婆连连咳嗽数声,风君渝堪堪退了三四步,稳稳立在韩烟身前,一掌之间竟是与金花婆婆平分秋色。金花婆婆自重身份,同时又意识到了风君渝的难缠,也不想多生事端,一击未果,终是退了回去。   “谢三哥,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没有出手相帮,你不会怪罪吧?”却是只字不提方才韩烟的话,似是她刚刚的含怒出手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逊如何不知金花婆婆乃是寻找借口,图谋屠龙刀,只是他自己在中原仇家遍地,不宜出面,又心忧张无忌安危,仰仗金花婆婆打听消息,装作不知罢了。要说那昔年的情谊,早在金花婆婆偷进光明顶禁地,破门出教,图谋他手中宝刀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当然,若是可能,谢逊也不愿与金花婆婆彻底撕破面皮,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有什么怪不怪的?你我兄妹一场,你总归还与我打听过无忌孩儿的消息……”   说到这里,谢逊没有再往下说。他眼虽盲,心里却似明镜一般。张无忌既然安安稳稳地出现在这里,那么金花婆婆此前说得张无忌因不肯说出他的下落,受人迫害,失踪多年,生死不知便有待考证其真实性了。   不过,在谢逊眼里,这些都没有张无忌来得重要。他扶起张无忌,转向赵敏韩烟几人,“无忌孩儿,那几位都是你的朋友?”   谢逊眼盲多年,听觉极为灵敏,又怎会听不出那足音里的四人,其中三个都极轻盈,应为女子。当年张无忌普一出生,谢逊得知他生得像殷素素,便即说过,张无忌身为男儿,生得肖母,长大后过于俊俏,未免桃花太盛。谢逊一家皆在多年前为成昆所杀,仅余他一人,早已将张无忌视作亲子,今日见此,自然又是担忧,又是自傲。   张无忌看了一眼韩烟与风君渝,似是犹豫了一下,想起杨逍郑重其事地嘱托他的情景,遂点了点头,“是的,义父。只那位韩姑娘与风兄弟,乃是孩儿受杨左使所托,有事来寻义父。”   “哦?”谢逊转向韩烟,面上居然闪过一丝笑意,“可是方才说话的丫头?倒是有趣的紧。”   “韩烟见过谢狮王。”心知这谢逊是个明白人,韩烟行礼行得倒也真心实意。   张无忌眼见谢逊竟对着韩烟很友好,想起刚刚她无故向陈友谅出手的事,不由地转向韩烟问道,“韩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解惑?”   韩烟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已在猜测张无忌能够忍耐多久才问出来,只想不到他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当众问了出来。   “张教主可是责怪我方才对陈友谅出手之事?”   张无忌点头,“不错。陈长老愿意代郑长老受死,正是极重义气的人物,是条汉子,只不知姑娘为何向他出手?”   刚刚韩烟还在心里嘀咕,这陈友谅的伎俩只能骗骗呆傻之人,欺负谢逊眼睛看不见罢了,却实在想不到张无忌竟然真的认为陈友谅有情有义。   “张教主真的这么认为么?”莫不是这张无忌天生脑中缺根线?   “那还有假?陈长老以身代他人,十分难得。”   眼看着韩烟几人看张无忌的眼神开始变化,赵敏终于忍不住长叹出声,“张公子啊张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统率多少桀骜不驯的英雄豪杰,谋干多少大事,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   张无忌一脸惊异,“受人之欺?”   韩烟瞥了一头雾水的张无忌一眼,“陈友谅欺负谢狮王眼睛不便,你明明看得很清楚,怎么会瞧不出来?”   张无忌呆呆的,“他欺负义父?”   韩烟忽然很想以手抚额,她无语地看向赵敏,懒得再解释。赵敏拉过张无忌,不厌其烦地道,“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之下,丐帮高手四死一伤,那陈友谅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过屠龙刀的一割。当处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饶。可是你想,谢大侠不愿自己行踪被人知晓,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未必能哀求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张无忌听她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是一点不错,可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是将信将疑。   “你这榆木!”赵敏恨铁不成钢,“我问你,那陈友谅跟谢狮王说话时,两只手怎么样,两只脚又怎么样?”   “这……”张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谢逊的脸色,没留意陈友谅手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会念及,此刻听赵敏一问,当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之中。   “那陈友谅右手略举,左手横摆,那是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是了,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是甚么了不起的招数。难道他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欲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   “真真朽木不可雕!”韩烟听得气闷,插嘴道,“张教主,你对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可真明白得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狮王偷袭,怎能得手?此人狡诈多智,自是极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伎俩给谢狮王识破了,不肯饶他性命,依他当时所站的位置——他踢的是郑长老,用来挡住谢狮王的杀招;而出手抓的,自然是那边的殷姑娘!他可打得好算盘,拿这两人阻上谢狮王一阻,他可不就有机会逃脱了么?”   张无忌只因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没去深思陈友谅的诡计,经赵敏韩烟这么一分析,自然也想明白了原委,背脊上竟微微出了一阵冷汗。   韩烟哼了一声,“现下你还说我无故出手么?不让这么一个人安分呆着,咱们许多人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海岛之上,我可放不下心。”    ☆、如花美眷甘藏掩   经过赵敏韩烟一番解释, 加上后来谢逊本人也承认为陈友谅所欺, 张无忌终于转变了看法, 相信是陈友谅使诈, 骗了谢逊放过他。这张无忌倒也敢作敢当, 立时便向韩烟道了歉,韩烟对此并不在意,这事儿就这般揭过不提。   眼见天色将黑, 金花婆婆趁机邀请众人前往她的住所,谢逊心底总存着一点昔日兄妹之情,金花婆婆盛情相邀,他便点头答应了。张无忌本是为谢逊而来, 谢逊既然没意见,他自然不会说什么。韩烟风君渝更是不可能站出来反对。如此, 一干人便随了金花婆婆,到了她在岛上的居住之地。   那是岛上一座山峰,几间茅屋坐落在山脚下, 山涧蜿蜒而下一条清澈溪流, 在茅屋边上汇成一方不大却干净见底的深潭,周边绿树环绕、绿草成茵,煞是幽静美丽。   在路上时, 金花婆婆曾经单独吩咐了殷离几句,殷离听了应声离去,韩烟也并未在意。待得一行人到了茅屋外,韩烟见着殷离带了周芷若回来, 方才明白金花婆婆让殷离离开的目的。大概是金花婆婆又有了新的想法,她竟是不再制住周芷若,而是让她毫发无损地回了张无忌身侧。   张无忌已与谢逊相认,再不需要伪装。包括韩烟在内,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是爱美的,这些时日装扮成水手,穿上粗粝的麻布衣,脸上又抹了油腻腻的黄色颜料,早已让她们难以忍受。安顿下来,她们的第一件事便是恢复本来面目。赵敏心细,早已使人将众人的衣物送了过来。   金花婆婆的视线在众女身上一一扫过,略过小昭的时候顿了一顿,待看清韩烟与风君渝模样,却是定定地瞧着两人不动了。殷离一直站在金花婆婆身侧,最先发现她的不妥,刚想询问,忽然听得金花婆婆一声似怒似喜的尖叫。这尖叫带着颤音,完全失去了本来的语声特点,只有在人受到颇大刺激,不能自己的时候,才会这般失态。   “韩烟!韩烟!你是韩烟!”金花婆婆的表情似是哭,又似是笑,异常奇怪,“咯咯咯,你那师父终于肯放你下山了?很好,很好,也省了我去找你!既然你回来了,有些事倒是可以由你去做!”   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一眼,心底疑惑渐甚,皱眉道,“怎么?婆婆曾经见过我?”   “婆婆?你叫我婆婆?”金花婆婆神色狠厉,恨声道,“是了,是了,你那师父既不让我带走你,自也不会告诉什么。仗着功夫胜我一筹,阻止旁人母女相认,合该天打雷劈!若非我本事不济,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闻得此言,韩烟心底有了些猜测。很明显,金花婆婆并非不知韩烟这许多年所在。想来也是,当年韩千叶将韩烟交于原白羽时,韩烟明明白白地听到过韩烟母亲的声音,若她真想寻找,又怎会找不到缥缈峰?只这么看来,金花婆婆便是黛绮丝,亦是韩烟母亲无疑了。她找到了韩烟,一度想将韩烟带走,但原白羽没有同意,甚至以武力阻止了金花婆婆的进一步动作。   各中原因也很好理解,韩烟既是韩千叶交到原白羽手上的,原白羽自然要将她完好地交还给韩千叶,哪怕是韩烟母亲来寻,他亦不买账。毕竟跟他有交情的是韩千叶,而非金花婆婆。到了后来,韩烟成了原白羽关门弟子,在明知韩烟母亲对她有某种目的、这种目的甚至引得韩千叶与之夫妻反目的情况下,原白羽更没有理由放任金花婆婆带走韩烟了。但金花婆婆又是韩烟生身母亲,不可能永远不让两人相见,于是便有了让韩烟下山寻父一事。   对于原白羽的隐瞒,韩烟心中并无抵触情绪。说到底,原白羽也并非能绝对确认金花婆婆身份,万一她是个冒认女儿的呢?加上韩烟本人对金花婆婆的观感并不算好,听得她对原白羽种种不敬,甚至扬言要将他千刀万剐,韩烟毫不意外地怒了。   原白羽在韩烟心中,那是比之父亲还重要的存在,即便金花婆婆是韩烟亲母,但人家好歹替她教养了女儿这么多年,就算怨他阻止她们母女相见,那也至多恩怨相抵罢了,她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竟能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想到这里,韩烟的口气便有些不善了,“婆婆倒是会说笑!韩烟今年还未满十五,瞧婆婆的样貌,少说也近花甲了,若说韩烟是你孙女还有人信,若说是女儿……”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金花婆婆,也是惊疑不定。尤其是小昭,早已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谢逊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金花婆婆默然不语,忽然抬手往头上一揭,那顶上满头白发被揭了下来,露出乌发如云。又脸一侧,手一探,揭下一张面皮来。韩烟看得清楚,金花婆婆揭下的乃是一张□□,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艳妇人,容光照人,端丽难言。   张无忌几人呆呆地看了金花婆婆变装,半晌之后,又齐刷刷地看向韩烟。金花婆婆和韩烟都是清秀绝俗的瓜子脸,高鼻雪肤,秋波流慧,眉目之间当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韩烟的容貌之中,波斯胡人的气息只余下淡淡影子,金花婆婆却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人氏。   事实胜于雄辩。金花婆婆真貌一露,便再没有人怀疑金花婆婆乃韩烟之母一事。   出乎张无忌几人预料,韩烟竟没有半点意外,只淡淡地道,“婆婆原先的样貌果然是假!想必金花婆婆之名亦是不真,婆婆便是昔日那紫衫龙王黛绮丝吧?”   “原来你早知道了?”黛绮丝点点头,“这样也好,省了我的口舌。你既是我女儿,还不过来么?”   眼瞧着黛绮丝理所当然的样子,韩烟忽然笑了。清丽绝俗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与黛绮丝相似的容颜虽则仍显稚嫩,却独有一种淡然清雅的风情。   “龙王糊涂了么?若韩烟是龙王亲女,那么小昭呢?龙王致她于何地?”   “她?”黛绮丝转向小昭,正对上小昭泪流满面的脸,眸中闪过复杂之色,“她虽是由我抚养长大,却非我亲女。”   韩烟嘲讽一笑,“龙王倒是好算计!没了韩烟,还有一个小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倒过来说也是不差!小昭为了留在张教主身边,怕是还未有将那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交予你吧?你怕小昭不能完成任务,又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可我却偏偏不如你意。今日我便与你分说清楚,韩烟姓韩,是韩家人,可不是任你利用的工具!”   “你……你……”黛绮丝面色大变,看着韩烟的眼神犹如见鬼。但黛绮丝毕竟心性坚定,失态也只一瞬间,冷哼道,“你是我生的,帮我做点事情不应该么?至于小昭,我养了她十几年,她不应该报答我么?”   “你终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在你心里,哪里有女儿的位置存在?或许你一直记得父亲,但父亲死后,你只记得波斯总教,便是为父亲报仇的事都要靠后。”   黛绮丝面色铁青,一时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这也是为你好!”   “你不是我,怎知我愿不愿意?”   黛绮丝沉默半晌,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谢逊忽然长叹一声,“韩夫人,我原以为你嫁了韩千叶,破门出教之后,便会好好过日子,想不到过了这许多年,你居然还不肯放弃。你应是将原属于你的圣女七彩宝石戒指传小昭了吧?现下见了亲生女儿,便想反悔送韩烟去总教,是也不是?我虽然眼睛不便,但也能猜到一二,想必小昭生得与你不像,又或者她本是中原人。”   “是又如何?”黛绮丝看了韩烟一眼,却是不再理会小昭,“我本是总教三位圣女之一,奉派前来中土,积立功德,以便回归波斯,继任教主。不料与韩郎相见之后,情难自已,不得不叛教和他成婚。我自知罪孽深重,原想将圣女的七彩宝石戒指传给烟儿,让她混上光明顶,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带回波斯以便赎罪。”   “哪知韩郎虽与我情深意重,却不同意我的决定,竟将烟儿托付给了旁人。可恨那原白羽,生生阻了咱们母女十几年不得相见。我无法,只得收养了小昭,教养她长大以防万一。至于上光明顶禁地取乾坤大挪移心法,此心法本为我波斯总教之物,流落中原多年,我将之取回又有什么不对?”   说着,黛绮丝转向韩烟,露出一丝微笑,“好了,烟儿,现下你已经都了解了。咱们本是波斯总教之人,总有一日要回去的,还不过来娘这里?若非原白羽可恨,咱们娘俩怎会到了今日才得以相见?” ☆、庄生晓梦迷蝴蝶   对于黛绮丝的话, 韩烟居然奇异地没有感到一点愤怒, 反而觉得异常好笑。按照黛绮丝的逻辑, 韩烟很理解她所做的决定。看得出来, 她是一个为波斯总教而活的人, 当年若非遇到韩千叶这个意外,动情丢心,放任了自己一次自私, 她仍会是那个心心念念想当总教教主的圣女黛绮丝。   韩千叶死后,黛绮丝的心里除了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回归波斯总教以赎己罪,并在女儿身上看到自己未有完成的心愿——当上总教教主之外, 再容不得其他念头。   韩烟记得,前世的黛绮丝就是这般教养她的。自她记事以来, 黛绮丝给她灌输的便是对波斯总教的忠诚,对乾坤大挪移心法的执着。很小的时候,她看到黛绮丝明明生得千娇百媚、美丽绝俗无人可比, 却将自己化装成丑陋无比的老婆婆, 还觉得讶异万分。后来她才知道了,黛绮丝来到中原之后,从来不曾真正脱离波斯总教的视线。黛绮丝叛教嫁人, 波斯总教那边是知道的,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追杀。   黛绮丝的压力一直很大。一方面的情根深种的丈夫,一方面又是自小忠诚的总教,她惶惶不可终日, 夜夜不能寐。她跟着韩千叶隐居灵蛇岛,深居浅出,即便有事非要出现在人前,也是化装成金花婆婆的样子。   前世有没有原白羽这件事,韩烟不知道,只因那时她还太小,根本不记事。按着她的记忆,即便有这回事,后来她也是回了韩千叶黛绮丝身边的。印象中韩千叶的身体一直不好,那寒毒之症却是当年在光明顶,与黛绮丝寒潭比试留下的病根。有一段时间,韩烟被寄养在乡下一户人家,黛绮丝与韩千叶两人出去了大约半年,后来只有黛绮丝一人回来。   现在想来,那时应是黛绮丝带着韩千叶寻胡青牛求医,奈何胡青牛曾经发誓非明教之人不救。那时黛绮丝已叛教而出,自然不能算是明教中人了,胡青牛自然拒绝救治。韩千叶毒发身亡,黛绮丝一直以为是胡青牛不肯医治之故,之后一直找他麻烦。便是黛绮丝自己,肺腑也因当年寒潭比试留下暗伤,时时咳嗽,连带着让韩烟娘胎里便带病。   这一世,因着原白羽的缘故,她体内的寒毒被早早引发出来,由原白羽想方设法拔除了病根。上一世,她是在回了波斯总教之后,过了两年忽然晕厥,这才被诊断出身中与黛绮丝同源的寒毒。那时候,为了黛绮丝,为了张无忌,她心甘情愿随着黛绮丝回了波斯,继承了她的位子。便是她与黛绮丝,都以为回去总教后,她会是总教几位圣女之一,会是继任教主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她们都忘记了,教主又岂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她们还是中途加入的外来者。除了她之外,总教另有三名圣女,皆是在教内根基深厚,各有支持者的。只有她,除了黛绮丝这个昔年的圣女、现在的背叛者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不是当时她带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回去,恐怕她与黛绮丝连总教的大门都进不去。看在乾坤大挪移心法的份上,总教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虽然只担着虚名,日子倒也不算难过。只黛绮丝不甘心这般消磨一生,心心念念回了总教,不争上一争,她又怎会死心?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若她们安分守己,总教也不差她们一口饭吃,但坏就坏在黛绮丝认不清现实,需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呼声最高、支持者甚多的圣女了。另外三名圣女争夺教主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哪里容得旁人在她们眼皮底下蹦跶?就这样,她与黛绮丝理所当然地被软禁了。   日子越来越难过,奈何黛绮丝还不依不饶,变本加厉!若非后来她寒毒爆发,那三名圣女看她再无可能就任教主,恐怕她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初时她还能听到黛绮丝日日咒骂,闹腾,她身上的寒毒越来越严重,终有一日再压制不住。   最后的时日里,她常常回忆往昔,奇怪的,原先还让她刻骨铭心的张无忌,在她记忆中慢慢淡去、褪色,直到再也记不起。想的最多的,居然还是韩千叶那温暖的怀抱,含笑的语声。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他温和地唤她“小烟儿”,拿着糖人诱哄她喊“爹爹”,她甚至都想不起他的模样,唯有他满眼的笑意与一脸的温柔,深深铭记在心。   韩千叶去后,便再没有人唤她“烟儿”了。黛绮丝给了另取了个名字,唤作“小昭”,时间过得久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韩烟。曾经有一个人,会那么眉眼含笑地轻唤她“小烟儿”。   那时候她常常在想,若是韩千叶没有早逝,她的命运又会是如何。但生命中没有如果,她也永远没有可能如愿,仅仅作为韩烟,而不是小昭。   呵!至死,她想的居然是,如若有人能再唤她一声“小烟儿”,那该多好!   忽然的,原本沉默不语的韩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直笑得前俯后仰,泪流满面。在风君渝将她揽进怀里时,她顺势笑倒在他怀中。   多可笑!如今她有机会再来一次,怎会再次犯下相同的错误?   就在刚刚,她脑海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碎片终于连成大块,清晰地好似昨日。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知晓黛绮丝心中所想,知晓她的种种事迹。已经发生过的,还未发生的,她都知道。她像是早已经历了自己的一世,又回到了小时候,也像是旁观着另一个韩烟与她有些不同的一生。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若她随了黛绮丝的意,那些都是会真实发生的。   她不管自己是如何多出一世来的,也不想知道脑中为何会有这般那般记忆,却再不会像记忆中的自己那样,回了波斯总教,做了那笼中的金丝雀,最后郁郁而终。   “龙王说笑了。”韩烟直起身子,抬手抹去眼角晶莹的泪珠,“韩烟只是韩烟罢了,从未想过要成为别人!韩烟不想成为小昭,只想做自己,龙王那些话,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吧。”   黛绮丝不知这短短一瞬,韩烟经历了什么。她一直都是强势执着的人,甚至于都可称为偏激了,自然由不得韩烟不同意。她不愿意,黛绮丝也会想尽办法逼迫她愿意。   “这可由不得你!”黛绮丝早已想好了种种可能,也料到了韩烟会拒绝与她相认的最坏结果,想也不想便一爪向韩烟抓去,口中还不忘警告谢逊,“谢三哥,这是我与韩郎家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风君渝一个错步,将韩烟挡在身后,迎上了黛绮丝。他早已便与黛绮丝对过一掌,知道黛绮丝内功深厚,却比不得范遥,自然也不惧她。   眼见着两人就要对上,忽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明教圣火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时?”   这话声语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黛绮丝听了却面色急变,迅速后退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将揭下的□□与假发再度戴上,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龙头拐杖。风君渝瞧着黛绮丝不同寻常的动作,心知来人不简单,倒也没有追击。   黛绮丝装戴好后,几步抢出茅屋之外,众人只听得她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护教龙王四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得来?”   韩烟几人跟着出了屋子,一看之下,只见远处三人身影正快速靠近,很快便站在了众人身前。三人都身穿宽大白袍,其中两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个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们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绣着一个火焰之形,竟是明教中人。三人双手高高举起,每只手中各拿着一条两尺来长的黑牌。   中间那人瞥了黛绮丝一眼,“你既已破门出教,为何又来聒噪?”   黛绮丝冷冷地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恶语,当日便是阳教主,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竟敢对我大呼小叫?”   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忽然发难,三只左手齐往黛绮丝身上抓去。黛绮丝拐杖挥出,向三人横扫过去,不料这三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黛绮丝一杖击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住后领,一抖之下,向外远远掷了出去。以黛绮丝武功之强,便是天下最厉害的三个高手向她围攻,也不能一招之间便将她抓住掷出。但这三个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便似一个人生有三头六臂一般。   那三人身子这么一移,韩烟便看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个黄须鹰鼻。那女子一头黑发,和中原人无异,但眸子极淡,几乎无色,瓜子脸型,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然瞧来诡异,相貌却是甚美。   韩烟知道,这三人都是胡人,所以才会语调生硬,说话又文诌诌好似背书。黛绮丝早已知晓他们来自波斯总教,刚刚才会那般脸色大变,将自己装成金花婆婆。之后这些话,也俱是她为了骗过这几个波斯人才说的。   小昭还没告诉她得到乾坤大挪移心法的事,即便方才被韩烟说破,黛绮丝在没有确认之前,也是不敢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的。殊不知,这波斯总教三使正是为她而来。 ☆、牛鬼蛇神齐登场   那三人一面围攻黛绮丝, 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一面对着谢逊喝道, “见圣火令如见教主, 谢逊还不快快跪迎?”   谢逊皱了皱眉, 却是未动,“三位到底是何人?若是本教弟子,谢逊该当相识。若非本教中人, 圣火令与三位毫不相干。”   三人中那虬髯男子冷哼道,“明教源于何地?”   “源于波斯。”这一点是事实,没必要否认。   那人似是对谢逊的回答很满意,“对极, 对极!我乃波斯明教总教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 特从波斯来至中土。我教主接获讯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踪,群弟子自相残杀, 本教大趋式微, 是以命云风月三使前来整顿教务。合教上下,齐奉号令,不得有误。”   谢逊不为所动地摇头, “中土明教虽然出自波斯,但数百年来独立成派,自来不受波斯总教管辖。三位远道前来中土,谢逊自然欢迎, 但跪迎什么的,休要再提起!”   谢逊入教之时,圣火令失落已久,从来没见过,但其神异之处,却是有所耳闻,明教的经书典籍之中也常常提及,心知此人所持确是本教圣火令,何况三人一出手便逼得黛绮丝只有招架之力,决不是常人所能,心里并无多少怀疑三人的身份。但这三人向凭借圣火令命令他,甚至语中多有觊觎中土明教基业的意味,却是绝不可能听令行事的。   那虬髯的流云使见谢逊拒绝听令,左手一挥,妙风使、辉月使和他三人同时纵身而起,两个起落,但见辉月使直欺而前,伸指点向黛绮丝咽喉。黛绮丝拐杖一封,跟着还击一杖,突然间腾身而起,后心已被流云使和妙风使抓住,提了起来。辉月使抢上三步,在她胸腹间连拍三掌,这三掌出手不重,但黛绮丝就此不能动弹。   擒住黛绮丝,流云使转向谢逊,举起手中黑牌,“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自来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你胆敢叛教么?”   谢逊此时算是清楚了,这波斯三使根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当下也不再客气,嗤笑一声,“谢某双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将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见。还说什么见圣火令如见教主,真是笑煞人!”   妙风使大怒,“好!那你是决意叛教了?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号令者,一律杀无赦!”   谢逊喝道,“本人是护教法王,即便是教主要杀我,也须开坛禀告天地与本教明尊,申明罪状。”   妙风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地,一至中土,便有这许多臭规矩!”   三名使者对视了一眼,同时轻喝一声,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在身前,三使连攻三招,却是无法近身。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落。谢逊举刀挡架,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一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然一拳打在谢逊腿上。谢逊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戳他后心,突然间手腕一紧,圣火令已被人夹手夺了去。   妙风使大惊之下,回过身来,只见一青年的右手中正拿着那根圣火令。却是张无忌心忧谢逊安危,看准机会出了手,他这一下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伦。流云使和辉月使惊怒之下,竟是抛下谢逊齐从两侧攻上。张无忌身形一转,向左避开,不意啪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那圣火令质地怪异,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张无忌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心神,向前冲出三步。   谢逊在一旁听得明白,知道是张无忌出手,且险些吃亏,苦于自己眼盲,无法上前应援,心中焦急万分。若他孤身对敌,当可凭着风声,分辨敌人兵刃拳脚的来路,但若去相助张无忌,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张无忌的拳脚,哪一下是敌人的兵刃?当下只能暗暗着急。   经此几个回合的接战,张无忌心知凭这三人功力,每一个都和自己相差甚远,只是武功怪异无比,兵刃神奇之极,最厉害的是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只要能击伤其中一人,今日之战便能获胜。   “无忌,接刀!”谢逊大喝一声,将手中屠龙刀抛给张无忌。   张无忌大喜,心想仗着宝刀神威,或能击退大敌,当下接了过来。张无忌宝刀在手,信心大增,他挥刀向流云使砍去,流云使举起两根圣火令,双手一振,已搭在屠龙刀上。张无忌只感手掌中一阵激烈跳动,屠龙刀竟欲脱手,大骇之下,忙加运内力。   流云使以圣火令夺人兵刃,原是手到擒来,千不一失,这一次居然夺不了对方单刀,大感诧异。辉月使一声娇叱,手中两根圣火令也已架在屠龙刀上,四令夺刀,威力更巨。   张无忌身上已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均是轻伤,内力已是大减,这时只觉得半边身子发热,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发颤。他知此刀乃义父性命所系,倘若在自己手中失去,自己还有何面目以对义父?   眼看着张无忌与三使纠缠,赵敏小昭几女暗暗着急,却不敢随意出声,生怕惊了张无忌,使他乱了心神。韩烟风君渝冷眼旁观,暗自思量得失,一时也无法确定插手与否。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呼喊号角声,惊得众人一齐向前望去。三使均是哈哈大笑,手上招式愈加诡异凌厉,“这一回,咱们总教十二位宝树王全来了,你们还不快快投降,也好少些皮肉之苦!”   众人脸色大变,借着火光,果然见着来人形貌大异中土人,前方领头的十来人衣饰华美,比之三使都要胜上一筹,想是三使说的十二宝树王了。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数十名波斯人,这些人都是身形轻盈,速度极快,转眼便靠近了韩烟几人。   韩烟与风君渝见状,立时调整了站立的方位,两背相靠,暗自戒备。以十二宝树王为首的一干波斯总教之人见着张无忌与三使纠缠,也不言语,只团团将包括韩烟风君渝在内的众人围在中间。   十二宝树王领头的一个看了看场中情景,一挥手,便有两名波斯人上前,架起了瘫倒在地的黛绮丝,抬手一揭,便将黛绮丝的假发与□□揭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十二宝树王见此,纷纷点头确认。   “先将她带下去,待此间事情了解,再依教规执行火刑!”   这句话用的是波斯语,韩烟因脑中多出了“前世小昭”的记忆,所以听得懂。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反而是安下心来。由于她的参与,如今形势似乎已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至少在上一回,她记得十二宝树王并未在这时候出现。   黛绮丝被揭穿真面目,听得宝树王对她的处置,只觉得多年谋划一朝成空,不由地有些心若死灰。看了看那边一直低垂着头的小昭,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因身中禁制无法言语。   谢逊听不懂波斯语,但他是知道黛绮丝是波斯总教圣女的秘密的,也知道她是因着这个缘由,初时才会一直拒绝范遥。这时候有赵敏在耳边轻声解说,谢逊哪里还能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在黛绮丝身上的事?他虽有心想助黛绮丝,奈何实力悬殊相差太大,轻举妄动之下只怕自身难保,终是决定静观其变、从长计议。   眼看着黛绮丝已在掌握之中,那领头的宝树王视线一一掠过众人,手指着谢逊,“明教中人,不尊圣火令,等同叛教,先抓起来!谁敢阻拦,一律杀无赦!”又指指小昭、韩烟,“其他人暂且不论,这两人定不能让她们逃脱!”   宝树王的命令,韩烟并不觉得奇怪。他们既然看破了黛绮丝的伪装,自然以为小昭是黛绮丝女儿,更何况她手上还带着那个代表波斯总教圣女的七彩宝石戒指。至于下令抓她,她与黛绮丝站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瞧出两人相貌多有相似,十二宝树王都不是傻子,自然是本着另可抓错,不可放过的原则。   这个时候,韩烟与风君渝有两个选择,第一种不用说,与谢逊几人合兵一处,同十二宝树王相抗。她记得,十二宝树王虽则在教中地位颇高,但功夫却不见得是最强,若能擒了其中几位为质,他们还是有些胜算。另一种便是抛下谢逊几人,先行离开。以她与风君渝的轻功造诣,若他们此刻想走,这里无人拦得住,若待得合围之势一成,再想走可就难了。   当然,韩烟清楚暂且走脱并不能一劳永逸,反而有被波斯众人各个击破的危险。看黛绮丝的情况就知道了,宝树王既然点名要捉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他们的追击,更何况还是在孤立无援的海岛上。在出海之前,他二人确实做了一番布置,让逍遥派名下之人驾了船只出海,远远跟着,以防万一。但韩烟心里清楚,波斯总教铁了心要捉她,离了陆地反而更加危险。   最重要的一点,即使方才她对着黛绮丝说得再无情,这血脉关系却无法说切断便切断,若她这么走了,小昭十有□□不会再心甘情愿远走波斯,若她与黛绮丝关系曝光,宝树王也不会要小昭去继任黛绮丝的位子,做那总教圣女的。   救了黛绮丝这一次,就当是报答她的生身之恩了。诸般念头在韩烟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迎上了围上来的波斯众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之前加了点~那啥,从明儿开始,咱要出去旅游了,十八号回来~~ ☆、光阴流转了无痕   直到很多年以后, 当韩烟与风君渝的那对双胞胎儿子渐渐长大, 幼女也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 每每说起当日的情景, 两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   那一日, 在十二宝树王的命令下,韩烟风君渝几人被团团合围。其中,张无忌手执屠龙刀对付三使, 渐渐不能敌。剩下的几人被众多波斯总教之人分割成了三个部分,谢逊一个人为一个部分,韩烟与风君渝一道,周芷若、赵敏、小昭、殷离四个女子在一起。   这些波斯总教弟子, 若论单个的武功,却是堪堪比江湖上二流高手强些, 只这些人都擅长合击之术,三个一组、五个一伙,能够发挥出几倍的威力。赵敏四女最先支持不住, 赵敏虽仗着倚天剑之威, 但毕竟武功算不上高,周芷若被黛绮丝所擒,还未完全复原, 小昭殷离的功夫仅仅与赵敏相当,再加上这四女虽则被围在一起,却不懂合作共同对敌,只是各自为战, 在站力上甚至还比不上平时,最先被被制。   谢逊刚受到丐帮众人围杀,虽则受伤不重,但仍是不似平日最佳状态。他一半的战力在屠龙宝刀上,如今屠龙刀在张无忌手里,他又是个眼睛不便的,波斯众人用先前丐帮几个长大对付谢逊的方法,被他杀了数十人后,花费了足够代价后,便将他制服了。   韩烟与风君渝陷入了苦战。在这种时候,两人也顾不得保留了,再手下留情便是傻子。凌波微步、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白虹掌力、北冥神功,一门又一门逍遥派的绝学被两人信手拈来,毙在两人掌下的波斯人数目节节攀升。只可惜,十二宝树王铁了心要活捉韩烟,波斯众人前仆后继、不知疲倦地围向韩烟与风君渝。除此之外,不远处海边还不断地有波斯人向这边赶来。   十二宝树王见久久拿不下韩烟二人,忽然一声厉喝,居然亲自向着两人出手。这一下,韩烟与风君渝的压力立时增大了不少。他二人虽则身怀绝世秘技,招式精妙无人出其左右,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在内功修为上并未有太大优势。是人都会疲累,面对波斯众无穷无尽的攻击,两人渐渐觉得吃力,不时中招。   早在看到波斯教众似乎没有穷尽地向这边聚集,韩烟便觉得她有些失算。到了十二宝树王动手,她已是后悔懊恼万分。方才早早离开,便是日后让人追赶不得安宁,也好过此刻就被困死。心里发苦,韩烟手上却未放松半分。   时间缓缓过去,月上了中天,张无忌终是没有挡住三使围攻,失手被擒。十二宝树王这边加了三使,韩烟风君渝更是岌岌可危,但二人都是骄傲不肯服输的,即便陷入苦战、明知不敌,亦不会轻易认输。   正当韩烟二人苦苦支撑之时,忽听一声轻啸,“吵吵闹闹,还有完没完?睡个觉都不安稳!你们两个小家伙,不过几只小杂鱼,这便束手无策了么?当真丢了咱逍遥一脉的脸!波斯的跑来中土作甚?欺负两个小娃娃,当我逍遥派无人么?”   这声音飘飘渺渺,似是自四面八方传来,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一阵清风拂过,不知何时场中已多了一道白衫人影。白色身影接连闪动,似是庭院闲步,随意一抬手一投足,动作惬意飘逸之极。之前逼得韩烟风君渝连连后退的十二宝树王、三使在这白衫人手下居然走不了一招,不过瞬间,十二宝树王去了七个,剩下五个也是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三使因着出手最为凶狠,被那白衫人一掌拍下,同时脑浆崩裂,死于非命。   其余波斯众见此,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反抗?竟是一哄而散。   韩烟与风君渝不由地面面相觑,见着白衫人停下,向他们看过来,竟是下意识地俯身行礼,“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逍遥派哪位祖师?”   白衫人也不答话,只不住地打量着韩烟两人,完了笑道,“白羽那小子眼光不错。”随即垂首,皱眉喃喃自语,“这地儿是没法住了……那波斯明教好不可恶,倒是需得与他们理论一番……”   说着,白衫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根细长的绳子,将侥幸不死、还留下一口气的五个宝树王串在一起捆起来,又一手提起黛绮丝,身形闪动间已消失在夜幕中,远远地传来他的话音,“两个小家伙还是太嫩了些,回去跟着白羽那小子好生再练个几年……”   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闪开身形,向海边奔去。立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韩烟向前望去,却只看见那白衫人的背影。茫茫大海上,银色月光下,那人迎风而立,衣袂轻扬,只留给了他们一个飘渺的背影。依稀可见,他的脚下,竟是一只足有十丈方圆的海龟。   由于白衫人的介入,韩烟风君渝的危机竟这般带着戏剧性的结束了。两人都清楚,这白衫人虽没有自报家门,看着也只三十余岁模样,却能确认多半是原白羽的师父、他们两人的师祖,此去带着黛绮丝与那五个未死的宝树王,怕是去波斯找麻烦去了。   逍遥门人一向驻颜有术,随心而为,又极是护短,瞧这白衫人的武功,可不比之原白羽更加高明?被他盯上,那波斯明教定是不会好过。   黛绮丝被白衫人带走了,韩烟竟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浑身一阵轻松,像是压了自己多年的大石一着消失。风君渝的心神一直放在韩烟身上,此时已是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情绪,虽则心中有诸多疑问,但还是选择了不开口询问,想着待那一日韩烟愿意告诉他了再说。   韩烟瞧了风君渝一眼,心中微动,抬手抱住他腰,倚靠进他怀里,稍稍犹豫,终是将她多出来的那段记忆说给了风君渝听。既然她已决定风君渝是她日后最为亲密的人,这些事自是不能瞒着他的,而且她也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风君渝并不会因着这些疏远她、防备她。她还是她,这一份记忆,便当是旁观了别人的一生罢了。   风君渝静静地听完,心底亦是掀起滔天巨浪。他心知韩烟不会骗他,而除了她的解释,又还有什么能够说明她忽然知道的那些事呢?所以,虽则觉得匪夷所思,风君渝竟是平静地接受了。   “烟儿,咱们回缥缈峰吧。”风蓝鸢的遗愿他已经完成了,韩烟的身世也寻着了,出来许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韩烟无异议地点头。说起来,她也有些想原白羽了。在她与风君渝出发时,薛默曾经表示要下山加入明军,对抗蒙古朝廷,以报灭族之仇,也不知他成行了没有。   想到薛默,韩烟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君哥哥,我想我知道先前那些病患都是谁安排的了。”   “哦?是谁?”   “如此清楚我性子的人,除了师父与你,只有一个人。那时候尚未有人知晓我懂医,不是熟悉的人,不可能安排那么一出。”   风君渝眸光一闪,“是他?”   风君渝不得不承认韩烟说得对,这事十有□□是薛默做的好事,若是他的话,确实不会有害韩烟的心思,只怕所行一切皆是为了在烟儿面前卖好,搏得她的好感吧?风君渝在心底冷哼,收紧手臂,将韩烟抱得更紧了些。   韩烟风君渝早先的安排起了作用,逍遥派特有的信号发出,一艘高大的海船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残余的波斯众人早已被吓破了胆,早乘了船逃离,而以谢逊与张无忌的本事,那禁制定是禁不了他们多久,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所以,韩烟与风君渝心安理得的离开了。   一旦决定了回去缥缈峰,韩烟两人都有些归心似箭的感觉。这一路竟是马不停蹄,顺顺利利地回了缥缈峰。可两人一心往回赶,待上了缥缈峰,看到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逍遥宫。薛默果真在他们之后也离开了,原白羽留书表示要出去一趟,整个缥缈峰,除了那些打扫的仆妇下人,竟是无人了。   韩烟与风君渝倒也不在意,只安心在缥缈峰住下。两人去看了风蓝鸢墓地后,才发现那范遥竟是来过了,对此,风君渝也没有说什么。   岁月悠悠,原白羽在一年多后返回了缥缈峰,不久后,韩烟与风君渝便在原白羽的默许下成了亲,薛默未有回来。待他两年后出现时,已是明军大定天下,蒙古溃败之后,韩烟与风君渝的孩子都快要出生了。   令两人有些奇怪的是,明教大军打了天下,登上皇位的居然不是张无忌这个教主,反而是明教军中一名唤朱元璋的统领,而薛默,正是朱元璋帐下一将军。至于张无忌,已是将教主之位交给杨逍,带了赵敏、小昭、周芷若、殷离四女不知去向。   听说这四个女子经常吵吵嚷嚷,一刻不得安宁。听说张无忌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不过,这些都与韩烟没有关系了。在她的眼里,教养儿女,与风君渝安然度日比什么都重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